谷老爹说要洗澡换衣,卫明理态度殷勤得不行。蹲在厨房里一遍一遍烧热水,然后又舀出来,一桶一桶抬去浴室里。
全程都没用别人帮着搭把手。
谷翠玲透过窗子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禁起了疑。他这向来惫懒的人,这次既不叫苦也不喊累。屁颠颠的也不嫌麻烦,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重新披上外衣出了门,守在外头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声,冻得在原地跺脚哈气。
一心等待着亲爹洗完澡出来,想要弄明白其中内情。先前她问过卫明理,对方却遮遮掩掩的不肯说。
谷翠玲这心就跟被猫抓了似的,这要是不弄清楚原因,估计她今晚都睡不着觉。
等见到亲爹推门走出来,谷翠玲大吃一惊,倒吸一口凉气。不过也瞬间明白了来意。
假发、胡子粘得严丝合缝,如同自身生长出来的一般。头戴莲花冠,身着缂丝紫袍,看起来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与先前憨厚朴素的农村老汉形象,判若两人。
法衣整体多用金丝银线所绣,细节处还镶嵌着宝石,暗纹在摆动间如同流动的星河。
整体满绣,汇集了大量类似八卦、太极等道教图案,还有一些常人看不懂的符号。下摆绣着大量的仙鹤、瑞兽、云纹。
卫明理瞪大了双眼,小声呢喃:“可真是开了眼,没想到您老还有这等宝贝?紫袍,还是双面显花。”仔细打量过后,卫明理险些被惊掉了下巴。
不禁啧啧称奇:“”一寸缂丝一寸金,您这一身可是价值连城啊。”卫明理压低声线,显得鬼鬼祟祟,整个人看起来偷感十足。
谷老爹看不惯女婿这般小家子气。嫌弃的瞥了他一眼,装模作样的捋捋胡须,挺起胸脯骄傲道:“那是,咱祖上也是有身份的。”
若是身后有尾巴,那都恨不得摇成螺旋桨。
嘿,可惜这一派如今就剩他这么一根独苗。不过这也有好处,起码祖上传下来的宝贝都是他的,没人过来争抢。
夫妻俩夸赞了几句,把老爷子哄得眉开眼笑,这才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卫明理便早早出了门,拎回来不少早点。
又给谷老爹端水递杯,态度殷勤得不行,做足了孝顺女婿的姿态。
前头付出那么多,哪还差这临门一脚。
吃过饭收拾妥当,瓮婿二人便出了门。趁着此时还没到上班时间,早早去了钢厂办公室。
毕竟这一身打扮太扎眼,卫明理特意拿出披风给岳父遮掩。
坐在办公室里,等了许久,才见领导无精打采的走进来。卫明理连忙凑上去打招呼:“早啊白科长,您吃了没。”
陈词滥调,惹得人心烦。白科长不耐的摆摆手,示意他出去。卫明理不光没退,反而凑近几步,贴到他耳边小声说:
“我岳父就在外头,这可是我磨破嘴皮子,好不容易才请出来的。”
白科长闻言大喜,忙不迭的催他把人请进来。先前就听卫明理说起过,他这岳父道行颇深。
这年头有真本事的大师可不多,白科长心中焦躁,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先前来的这一路上,谷老爹在女婿嘴里套到不少话,此刻正在心里复盘,思索着等下该如何唬人。
真本事虽然没有,但套路他都熟,装腔作势一点都不难。好歹当初他也曾跟在师父身后走南闯北,大不了依葫芦画瓢胡编乱造呗。
卫明理那领导,当初也只不过是,乡下一个失去父母的孤儿。被邻里亲戚吃绝户差点饿死。
后来遇到一游方道士,对方喝了他家一碗水,于是出言点拨他,说他去城里会遇到一番大造化。
果然,他进城才乞讨没几天,便被钢厂白老板一眼看中,带在身边当个跑腿的跟班。当时他就对这算命之事深信不疑。
这白老板也是个迷信的,家里总有各路大师登门拜访。有大师说这小子命格好,能旺妻旺家。
于是白老板便把女儿嫁给他,让他彻底成为白家的一份子。因此他也深受岳家影响,变得越发迷信。为了顺应命数,还主动提出改姓,随岳父姓白。
这些事,他没少在别人面前吹嘘,做了赘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有这些基本信息打底,对于拿捏白科长一事,谷老爹胸有成竹,面上一派从容淡定。
进了科长办公室,端出一副疏离淡然的态度,等对方打开话匣子,好好诉了一顿苦,这才不紧不慢的接话。
捏着写上双方八字的纸条,装模作样的思索一会,才道:
“既有天定正缘,也有命定孽缘,还有桃花运。左右不过是互欠、报恩、索债。单看八字,两人前世无亏无欠。若能好好经营一番,或许能有一番造化。”
这都是套路话,若能、或许、这些都是不准确的用词。但迷信的人会下意识忽略这些,只提取话中在意的关键词。
白科长闻言大喜过望,一扫先前的颓靡之态,兴致勃勃的邀请二位去他家中一叙。
带着卫明理去找部长请了假,这才兴高采烈的回了家。
白家住的是小洋楼,入眼便是花团锦簇,与外界灰扑扑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
谷老爹压下心中的羡慕嫉妒恨,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一副指点的派头,阴阳怪气道:“这房子风水不好,于你们一家人有害无益。”
这话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却戳中白科长的心窝,他反倒大喜过望。顺着话茬接道:
“可不是嘛!自从我岳父买下这里,运势就持续低迷,先是被强占停工,好不容易接管回来,没干多久厂子就被迫上交,如今整日无所事事,只能在家下棋。”
他从没泄露过家庭住址,白家的房产也不止这一处。可见卫明理这岳父确实有两把刷子。
压根没想过谷老爹是踩了狗屎运,侥幸蒙对。
卫明理在一旁心虚的摸摸鼻子,这是当初乔家的房产,前任岳父去世之后,被自己转手卖掉,没想到最后会落进白家手里。
一行人走进大门,立马就有机灵的仆人端来热茶招待。
白老板听到动静,将注意力从棋盘上挪开。眼神上下打量着谷老爹,注意到他的穿着,表情瞬间肃然。
快步走过来,恭敬的弯腰抱拳拱手,殷切道:“不知大师今日上门,请恕在下失礼。”
他可是识货,这紫袍不是谁都能穿的。便是当初他活跃在生意场上时,也只能远观,根本没资格凑上去攀谈。
谷老爹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也没顺着他的话客套寒暄。反而皱起眉,装模作样的掐几下手指,故作高深道:
“你最近遇到难题了吧,不仅是因为小辈的婚事。应当是遇到其它生死攸关的问题。”
白老板眼神诧异,本能的偏头看了女婿一眼。见对方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没说,这才一脸热切的恭维道:
“可真神了,您是怎么知道的?”
谷老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连个眼风都不给他,更别说回答问题。
高人就得话少,话越少越不会出差错,反而话多才容易出漏洞。而且既然要扮高人,自然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那多掉价。
至于这怎么算出来的?屁嘞!不过是结合已知的信息,与白老板眼下的青黑,嘴角的燎泡,现蒙的!
毕竟谁家会为了小辈娶妻,上火成这副鬼德性。皮裤套棉裤,那必是有缘故。
白老板也不敢继续追问,只是一味的奉承。
要不怎么说商人嘴皮子利索呢!这夸人的话,都引经据典,用词也不带重样的。
被马屁拍得通体舒坦,谷老爹眉目舒展,可这丝毫不耽误他继续装哔。
故作神秘,遮遮掩掩道:“顺着心的指引去做,这是老天给你留的一线生机,若是执意违背天意,最后怕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把众人唬得一愣一愣的,瞪大眼睛不敢有丝毫异动。只有白老板皱眉陷入沉思。
如今风向明显,上头有意清算资本家,下面人收到消息都惶恐不安,白老板自身也是心急如焚,寝食难安。
有那自知身上不干净的,选择急流勇退。抛家舍业逃去外地,狠下心断尾求生,躲避即将到来的清算。
也有那心存侥幸者,企图寻个靠山,保住自家的逍遥日子。
当然还有一条路走到黑的,选择背弃祖国向间谍倒戈。
他们白家就属于投机分子。
白老板身上不能说毫无污点,只是大错没有,小把柄却是一堆。毕竟当初那个世道活下来的商人,就没几个能说自己身上干净。
他也不是白手起家的商人,只是依靠父母庇护的二代。既狠不下心出逃,又不敢沾染境外势力。
靠着小意逢迎贴上各路高官,广撒网,只为能在夹缝里求生存。
白老板当初也是小有名气的资本家,机缘巧合之下,整个钢铁厂都成了他的私产。
当初推广公私合营时,自知无力违逆大势,选择麻溜上交产业。因其起到带头作用,还得了个爱国商人的称号。
后来白老板整日为此沾沾自喜,庆幸自己把握住时代的脉搏。只是交出经营管理权,还因此保留不少股份。可以纯拿分红不干活,吃喝不愁衣食无忧,日子照样过得潇洒自在。
因白老板积极配合,原本在厂里留下的人脉也不曾遭受大清洗。只是将他们发配到边缘位置,不能继续掌握实质性的权利而已。
变动不算太大,仅凭他家女婿掌握财务部门的权力,就足够保证他们一家人的地位不动摇。
原本白科长是统管财务部门的头头,可后来钢厂扩招,新增了部长位置,人家是副处级干部凭空压他一头。
手中的权利被夺去大半,白科长整日郁郁寡欢。
这次隐约察觉出风向发生变化,便积极行动起来。一门心思钻研捷径,就想给自家儿子娶个娘家有实力的媳妇进门。妄图依靠联姻给自家找个靠山,好能继续维持住体面的生活。
这想法回家一说,得到岳父大力赞赏,还积极配合,帮着寻摸起人选。
这种想法也不能说完全是错,投机取巧也是一种生存之道。
可白老板偏偏选错了目标,看好了武装部政委家的独生女。心里头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想着亲家为了独苗也会倾尽全力。
那武装部政委在外口碑不错,打听来的消息,都夸他为人热情仗义。
白老板压根没想到,那就是个运气好的蠢货。
只是先前早早加入了队伍,几次艰难战役,又都恰好存活下来。靠着冒领死去战友的军功,这才侥幸混到高位。
蠢而不自知,这些年在外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只是大家看在他身居要职的份上,敢怒不敢言,这才没把心里的怨怼说出来而已。
当年凌俐父亲续娶,就是他一手促成的结果。类似的事情他做过不止一件,满心以为自己功德无量,却不知自己做过的这些事,也为日后的墙倒众人推,埋下伏笔。
人蠢不可怕,就怕蠢人坐上高位,还爱多管闲事。
可白老板一家不知道其中内情,只是在外打探一圈,觉得此人最符合自家结亲的需求。也没仔细查探,便主动凑上门联络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