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厂长接到消息匆匆赶过来时,正好撞见这一幕。
从目击者口中了解过前因后果,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端看有没有人上纲上线硬揪着不放。
若是和稀泥,只要牺牲女儿的婚姻就能糊弄过去。
可他不愿这么做,他是一个父亲,若是连自己的骨肉都无法庇护,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若换一个方式处理。
即便闺女不畏流言蜚语,自己也可以态度强硬的拒绝。但遇上这种泼皮无赖还真是不好处理,人家光脚可不怕自己这个穿鞋的。
早先舍得一身剐,就能把皇帝拉下马。如今丢出个临时工,就能让他这个厂长焦头烂额。
陶厂长不禁怀疑起,这是不是有人刻意针对他而设下的局,就为了把他从厂长位置上拉下来。
谁能想到,这是无知村妇灵机一动想出来的馊主意。
陶厂长沉默半晌,捋清楚思绪,这才从容的不迫上前,阻止这场荒唐的闹剧。
路过陶桃身边时,脚步微微停顿,朝她使了个安抚的眼神。
随后脚下大步流星,眸中冷意渐凝。携带久居上位养成的气势,表情不怒自威。
路过的工人们接连噤声 ,心虚得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同时闭上窃窃私语说小话的嘴。
陶厂长虽打心底里厌恶朱母的粗鄙,但还是强压下烦闷的心情,耐着性子跟她讲道理。
“这位女同志,私事不该闹到厂里,你这样会扰乱我们的工作秩序。有什么事儿应该等等下了班再说,现在需要请你去保卫处讲明来意。”
朱母本就不是个会看脸色的人,见有人跟自己说话,勉强抬起头,斜着眼瞅了瞅陶厂长,不客气的冲他大喊:
“你谁啊,是不是瞎,没看见老娘还被这王八犊子按着呢吗?”
王处长那手可一直没松开,还死死的压着她,这个姿势真是伸脖子抬头都费劲。
听着她当众大放厥词,陶厂长不可置信的掏了掏耳朵。还真是稀奇,自从他爬上高位,还真没几个人敢用这种态度跟他讲话。
跟王处长对视一眼,随后一同露出无奈的苦笑。
这不是在战场,对面是百姓而不是敌人,下手真是轻不得重不得。
陶厂长斟酌再三开口道:“有什么事儿等咱们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好好说,总在这里吵吵闹闹也不是个事儿。”
朱母蹬最爱鼻子上脸,见对方态度良好,就准备拿乔:
“不行,咱们就大庭广众掰扯清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非得私下说?你们是不是打算官官相护故意诬陷我?”
陶厂长见她装疯卖傻油盐不进,心下气馁,果然秀才遇上兵,有理都说不清。摇了摇头,二话不说转身背着手就想走。
这时有人小声提醒道:“这就是你一直念叨的陶厂长。”
朱母闻言眼神一亮,连忙求救:“别走啊亲家公,你回来!”
陶厂长脚下的步伐顿住,神情有片刻呆滞。
他还真是头一次见,这般厚脸皮硬扯着攀关系的人,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清咳一声掩饰尴尬,给王处长使了个眼色,意思让他快些把人押走。
继续下去,还不知道这人嘴里又能蹦出什么惊天之语。
自己则加快步伐,三两步走到女儿身边,看到她脸上干涸的泪痕,心下一酸,险些跟着落下泪来。
伸手将闺女揽入怀中,大手轻拍后背,小声安慰道:“别怕,爸爸来了。”
在这里,他先是一个厂长,随后才是一个父亲。不能因私废公,让人抓住把柄。
本该风光无限的厂长,日子却过得战战兢兢,生怕踏错一步就落入无尽深渊。连累女儿也跟着小心翼翼,连被欺负都不敢强硬反抗。
要知道当初这丫头可是喜欢一言不合就动手的霸王花,哪会动不动就抹眼泪,这一看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陶桃本来没想哭,可温柔的安抚让她鼻腔泛酸,趴在父亲的怀里,哽咽着抽泣:“我…不怕,我坚强…我是军人的后代,不会给你们丢脸。”
朱耀祖见亲娘被押着出了食堂,连忙凑到大舅妈身边求个主意。
政委夫人嫌弃的翻个白眼,恼怒回应道:
“你别来问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可不想给你们出主意。真是这辈子都没见过你们娘俩这么办事儿的人,今儿个也算是开了眼。以后有事儿没事儿咱们都少联系,你们以后也尽量别登我家的门。”
说完拎着包就想走,却被朱耀祖一把攥住胳膊。
俯身靠近,阴恻恻的在她耳边威胁道:“你闺女我表姐嫁的可是资本家,你说这个消息若是落入有心人耳朵里…”
余下未尽之言自是不必细说。
政委夫人诧异的偏过头看他一眼,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不知道吧,白家所有一切都已经捐赠上交,我闺女那公婆更是主动检讨,还跑去扫大街弥补当初的过错。这事儿几乎人尽皆知,也就你这个傻子不知情,还敢拿这个当把柄威胁我。真是无知又可笑。”
见对方竟敢威胁自己,政委夫人也不再顾及亲戚情谊。不光言语贬低,眸中更是溢满鄙夷不屑,随后故意捂嘴笑出声来,嘲讽的意味拉满。
朱耀祖也不恼,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目光阴沉沉,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政委夫人察觉不对,可又想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于是放下装模作样捂嘴的手,仰头直视这便宜外甥的双眼,想看看他到底能编出什么花来。
朱耀祖俯身靠近,唇角挨着舅妈的耳廓,声音轻得犹如一缕风,小声呢喃道:“如果资本家还牵扯间谍呢!”
政委夫人脸色当即一变,似是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神情难掩恐慌。
有些事可不能沾,沾上就会要人命。这年头那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万一亲家真的不干净,怕是自家也会遭受连累。
警惕的扫视周围,见没人注意到这边,也识趣的闭上嘴,不再试图询问,生怕隔墙有耳不小心被人听见。
政委夫人白着脸,掐着掌心跟在便宜外甥身后,一同去了保卫处。
她原本不想帮小姑子站台,这下子真是赶驴上架逃脱不了。
现在保卫处可热闹着呢,门口挤挤挨挨围了一大帮人。
朱母在愤愤不平的咆哮,叫嚣着自己大哥是武装部领导。
陶厂长慢条斯理的吸溜茶水,时不时笑着跟闺女耳语几句,压根不理会她的撒泼打滚。
至于武装部?军政乃是两个系统,对方可管不到自己这边。即便想要动手打压,也要看冶金部那边同不同意。
王处长则是百无聊赖的转动着手里的枪,利用惯性一圈接一圈,旋转出残影。眼神飘忽不定,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听见武装部的时候,动作卡顿片刻,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
刘梅好奇心重,非要跟过去看热闹。谷翠玲看在她挺着大肚子的份上,笑着答应下来。
外加她自己心里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促使着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即使觉得有些丢脸,白部长也没有立马提出反对,而是朝卫明理使了个眼色,意思让他劝劝自家媳妇,保住钢厂摇摇欲坠的颜面。
卫明理摊摊手,耸耸肩,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险些把白部长鼻子气歪,可他又不好对自己的心腹爱将摆脸色,只好捏着鼻子认下。
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就基本等同于默认,过后也不好翻脸劝阻。
于是这些纺织厂来学习的人,连带着负责招待他们的白部长等人,一同浩浩荡荡去了保卫处。
在临别之际看了一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