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翠玲拉着小闺女的手,进到自己房间。
许久不曾母女谈心,恰好今日天色还早 ,白天参观一场逼婚大戏,晚上又遇到断亲分家这种事。谷翠玲只想趁机把人生经验,掰开揉碎喂进闺女嘴里。
有事件与之关联,自然能记忆深刻。平白无故听一堆大道理,只会过耳即忘。
谷翠玲脱下外套,又沏了一杯麦乳精递给闺女,摆出一副要彻夜详谈的架势,准备开启长篇大论。
谷卫盈才刚脱鞋坐到炕上,就冷不丁听到一声问询:“对于刚才的事, 你有什么感想?”
谷卫盈托着下巴,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道:“这下大哥真能跟家里断绝关系?爹不会后期看在血脉关系的份上,继续藕断丝连吧。”
谷翠玲听了这话,扶腰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我的傻闺女哟!你怎么会这么想?难不成你爹在你眼里还是个良善人?”不该是瑕眦必报的懒汉形象吗?
笑了好一会,谷翠玲才停下来,眉眼弯弯,睫毛上还沾着笑出来的泪花。
忽的敛了笑意,坐正身子认真道:
“破镜本就不能重圆,即使有意修复,痕迹也依旧存在,无法彻底抹平,还不如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谷卫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从前就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从没试过把这种与朋友相处的模式,套用在亲情上。
如今被一语说透,才恍然惊觉,这世上所有的关系其实都一样,从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一成不变。
包括父母、子女、伴侣、朋友,都该是合则聚不合则散,不必为了不值得的人让自己陷入内耗。
谷翠玲见她认真思索,满意的勾了勾唇,打趣道:“但凡你爹今天态度软弱一点,选择妥协。你大哥就敢攥着把柄,拿捏他后半辈子。”
似是联想到自己,谷翠玲感同身受,轻叹一声,嗓音变得低沉微哑:
“冷透的心根本捂不热,付出再多也只是无用功,根本弥补不了曾经的亏欠。时间不能倒流,所以多做无益,还不如趁早放弃。
“你爹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这也可以称之为及时止损。”
可惜卫明理明白的道理,谷老爹却不懂,总是执着于弥补过往的亏欠。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娘家每一次付出都会让谷翠玲下意识心生警惕,怀疑背后有没有隐藏其他目的。
这是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早已融入骨子里,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
只是他们父女都不够绝情,做不到彻底斩断亲缘,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仍旧自欺欺人的粉饰太平。
谷翠玲顿了顿,笑着抹掉眼角的湿润,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跟闺女讲述人生哲学 :
“虽然你爹他为人也不怎么样,但处世一道上还有些可取之处。就如同今日,明知不可为,就不再白费力,敢于放弃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你该学习他这一点,当断则断,不要犹豫。虽然看起来狠心冷情,但这是利己的最优解。脑子里想再多弯弯绕也没用,要拿出魄力果断执行。”
在她看来,闺女就是太过心慈手软,纵使脑袋瓜里有歪主意冒出来,却总是瞻前顾后不敢轻易下手。
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同样也不会有什么的心理负担。但这一点若是被外人知晓,就很容易蹬鼻子上脸,踩在底线上一点一点试探。
她这颗为母之心,也总在反复拉扯,既想要女儿有本事自保,又不想闺女背负沉重的心理负担。
所以才努力拼搏向上爬,福共享,苦自扛。
摩挲着闺女的小嫩脸,谷翠玲有些犹豫,对上那双崇拜的眼睛,到底还是狠下心,将那些真善美的教条抛之脑后,将人性的晦暗面彻底摊开。
谷翠玲的语调很轻,嗓音也越发空灵:“越是在意对方的情绪,就越会被影响操控,瞻前顾后,只会被人牵住鼻子成为任劳任怨的牛。
小事要稳大事要狠,越是沉得住气,对方越摸不清深浅,才会心生忌惮不敢算计。”
“就如同今日闹事的朱母,撒泼打滚有什么用?大闹一场,最后还不是白白丢了脸,为他人做嫁衣。
“就因为她目的太过明显,手段却太过浅薄,靠山也并不稳固,这才让人生不出忌惮之心。”
“须知会吃人的狼从不乱叫,他们讲究咬住弱点一击必中。像这种咋咋呼呼的狗就只配吃屎,外强中干两棒子就能打倒。
“不过这种撒泼打滚也是一项本事,毕竟她能豁出去脸面,不在乎别人看笑话。这种滚刀肉更善于乱人心神,像个毒刺猬一样难缠,大家猜不到她的底线在哪,也就轻易不会招惹这种麻烦。”
谷卫盈仰着莹白的小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不断开合的唇,意识陷入恍惚。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了解母亲的通透与胸襟。真是不得不佩服,好像无论是谁在娘眼里仿佛都能寻到优点,就算是缺陷也能寻到恰当的时机予以利用。
还会从别人处事的细节中,不断提取精华去其糟粕,将之学会后融入己身,一点一点淬炼自己。
这份超越常人的心性,是她远不能及。
想来,前世若非顾虑自己,或许娘有能力逆风翻盘,不会最后落得那般惨烈。
翻阅脑海的记忆后,谷心中愧疚却难以启齿,歉意几乎将她淹没。
卫盈鼻头泛起酸涩,泪水盈于眼眶,膝行上前趴到母亲怀里,将头埋进去小声啜泣,眼泪很快打湿衣襟。
猝不及防的拥抱,感受到怀里颤抖的身体 ,这可把谷翠玲心疼坏了,还以为是自己讲的太过阴暗,惹得闺女无法接受。
抱着谷卫盈心肝肉的喊了一通,再也没有了说教的心情。
嘴里哼着小曲儿,随着节奏轻柔的拍打后背,哄着宝贝闺女安心入眠。
第二天一大早,乔瑾瑜就提着收拾好的行李出了门,到厂里去申请宿舍。而乔嘉懿则带着自己的其它东西出去借宿。
安顿好住所之后,断亲证明被交到街道办存档。如今这种父不父子不子的事情很常见,街道办的工作人员早就见怪不怪,痛快利落的将此事记入档案。
因为没有登报,所以消息没有立马传播出去。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乔瑾瑜就与陶桃登记,在钢厂食堂举办了简易的仪式。此时陶厂长知道内情也无力反悔,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他这个女婿。
由于谷卫盈先下手为强,托小舅舅帮着买下周边有意出售的房产,所以乔瑾瑜只能被迫带着妹妹一同搬入岳父家。
从此开启属于他的赘婿时代,体会寄人篱下的情感煎熬。
该说不说血缘真的很神奇,子女很容易迈上与父母相同的道路。即使乔瑾瑜不愿意承认,可他骨子里就是如同卫明理一样自私自利。
许是故意跟大儿子较劲,卫明理花费大力气托关系,让卫谷余毕业分配到钢厂财务科,在他手底下当一个小科员。
好在卫谷余专业学的就是会计,只是钢厂待遇好,这个位置有许多人打破脑袋争抢。若是毕业分配时无人插手,说不准会发配到穷乡僻壤去当大队会计。
卫明理似乎是故意演给大儿子看,对待卫谷余那叫一个关怀备至体贴入微。
先是给从头到脚置办了好几身衣裳,随后手表自行车全部配齐,就连进口钢笔都奢侈的买了两支,明晃晃的别在胸前招摇过市。
与乔瑾瑜入职时的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
早上爷俩拎着买来的早点,大摇大摆去办公室,中午又亲亲密密的同坐一桌。
卫明理还时不时就在众人面前夸奖卫谷余,把人捧得天上有地下无。这般明显的区别对待,衬得乔瑾瑜爹不疼娘不爱。
王处长撞见卫明理这番慈父做派,不由滋生出些许内疚,都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略表歉意。
在心里暗道:“自己可真不是人呐!睡了人家的媳妇,还让人家帮着自己养儿子。”
看向卫明理的眼神常含愧意,每次见面办事都下意识谦让,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减轻心底的负罪。
王安国看向卫谷余满是欣赏,这是心爱之人为他诞下的宝贝,是曾经情浓之时的见证。
他只是遗憾于错过了孩子的成长,可又不敢跳出来相认,生怕会给所爱之人带来风险。
于是躲在背后默默付出,摆平那些找麻烦的跳梁小丑,弥补内心对于儿子的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