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邹平的张华东公,最近有点烦。
皇帝老儿一道圣旨下来,钦点他去南岳衡山烧香磕头,美其名曰祭祀。
这差事,说白了就是公费旅游,但张华东只想在家躺平。
车马劳顿,一路颠簸到了江淮地界。
驿站瞧着还行,至少比露宿野外强点。
前头的开路小官,一脸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张大人,这驿站,有点东西。”
小官压低了声音,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据说,闹鬼。”
张华东眼皮都没抬一下。
“哦。”
闹鬼?他上班摸鱼的时候,比鬼都鬼。
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区区驿站小鬼,还能有他顶头上司难缠?
小官见他这副淡定模样,讪讪地退下了。
心里嘀咕:这位大人,心真大。
夜半三更。
张华东睡得正香,口水都快流到枕头上了。
忽然,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不是被鬼吓的,是给尿憋醒的。
正准备下床解决人生大事,眼角余光瞥见床前站着个老头。
须发皆白,油光锃亮,一丝不苟地梳着。
头戴一顶崭新的瓜皮小黑帽,腰间紧紧扎着一条黑色丝绸腰带,勒得跟个粽子似的。
老头见他醒了,微微躬身,脸上挤出职业假笑。
“张大人,夜半叨扰,失敬失敬。”
张华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
“你是?”
这年头,鬼都这么有礼貌了吗?还知道先打招呼。
老头清了清嗓子,派头十足。
“鄙人乃本驿站库官,奉命为大人您打理库存财物,有些年头了。”
张华东一愣。
库官?还是个鬼库官?
他这次出门,两袖清风,兜比脸干净,哪来的库存财物?
“大人您名下,现有库存白银二万三千五百两整。”
老头报数字的时候,下巴微微扬起,带着一丝小骄傲,仿佛这钱是他自己的一样。
二万三千五百两!
张华东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难道是皇上体恤他辛苦,提前打赏的?不像啊,那抠门老头,雁过都得拔根毛。
“这钱……”
张华东有点晕乎。
老头见他疑惑,笑容更深了。
“大人放心,账目清晰,分毫不差。”
张华东寻思着,这银子要是现在取出来,叮叮当当的,带着上路也忒招摇了。
万一路上遇到劫道的,他这点三脚猫功夫,怕是连人带钱都得送快递。
“那个……库官老伯啊。”
张华东搓了搓手,露出一副“我很为难”的表情。
“你看,我这趟去南岳,路途遥远,带着这么多银子,实在是不方便。”
“不如等我从南岳回来,路过此地时,再来查点验收,如何?”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等回来,直接拉回家,美滋滋。
老头一听,连连点头,态度那叫一个恭顺。
“大人深谋远虑,是小老儿考虑不周了。”
“那便依大人所言,小老儿静候大人佳音。”
说完,老头又是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然后“咻”地一下,原地消失了。
张华东眨了眨眼。
这鬼,业务能力挺强啊,还会瞬移。
他解决完生理需求,躺回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脑子里全是那二万三千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到了南中地界,张华东作为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那排面自然是足足的。
地方官们哪个不是人精?
各种土特产、金银珠宝,流水似的往他府上送。
张华东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心里却惦记着驿站那笔“巨款”。
这些小钱钱,跟那二万三千五百两比起来,简直是毛毛雨啦。
祭祀完毕,归心似箭。
张华东快马加鞭,特地又住进了江淮那家“有故事”的驿站。
夜里,他特意没睡,眼巴巴等着他的专属鬼库官。
果然,三更时分,那熟悉的身影准时出现。
还是那顶小黑帽,还是那条黑腰带,还是那副职业假笑。
“张大人,您回来了。”
老头躬身行礼。
张华东迫不及待地搓着手,笑得像个即将领到年终奖的社畜。
“库官老伯,别来无恙啊。那个……我那笔银子……”
老头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恢复如常。
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唉,张大人,说来话长啊。”
张华东心里“咯噔”一下。
这开场白,不妙啊。
“大人您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辽东军情紧急,军饷告急。”
“国库空虚,圣上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老头说着,还配合地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
“小老儿身为大齐子民,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
“于是,便将大人名下的那笔库存,悉数拨充辽东军饷了。”
“为国尽忠,想必大人也能体谅。”
张华东目瞪口呆。
啥玩意儿?
我的二万三千五百两,就这么……没了?
支援辽东了?
我同意了吗你就支援!那是我的钱!
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肝在颤抖,肺都快气炸了。
“你你你……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张华东指着老头,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上次你说那钱是我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老头一脸无辜地摊开手。
“大人息怒,息怒啊。”
“此一时彼一时也。”
“所谓‘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老头开始掉书袋,试图用哲学理论忽悠他。
“大人您想啊,您此行南下,所得的馈赠,难道心中无数吗?”
“您仔细算算,那些钱财,不多不少,恰好就是二万三千五百两之数。”
“这说明什么?说明您命里该得这些,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至于那笔库存,不过是提前预支给您的额度,如今您已如数领到,那笔预存款项自然就要划拨他用了嘛。这叫什么?这叫宇宙能量守恒定律……哦不,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也不对,是……是天数已定!”
老头越说越起劲,仿佛自己是掌管天命的cEo。
张华东被他一套组合拳打懵了。
他下意识地盘算了一下自己这一路收到的“红包”。
金银、玉器、古玩字画,折算下来……
我靠!
还真是二万三千五百两左右!
张华东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这特么叫什么事儿啊!
搞了半天,是空欢喜一场?
他那笔“横财”,原来是他应得的“工资”?
那鬼库官,就是个给他画大饼的hR?
“所以,”张华东有气无力地问道,“我忙活大半天,其实一分钱外快都没捞着?”
老头抚着他那花白的胡须,高深莫测地一笑。
“大人,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重要的是过程,是体验。”
“您看,您这一路,游山玩水,不亦乐乎?”
张华东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乐你个头!
他现在只想静静。
别问他静静是谁。
老头见他不再追究,满意地点点头,又“咻”地一下消失了。
留下张华东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他长叹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床上。
“得,看来这年头,连鬼都开始搞绩效考核和预算管理了。”
“还特么是KpI浮动制。”
“我这钦差,当得跟孙子似的。”
他现在严重怀疑,这老头是不是地府财政部派来人间搞审计的。
一想到自己被一个鬼会计给耍了,张华东就觉得人生无望。
他决定,回去就上奏折,请求提前退休。
这官场,太特么刺激了,心脏受不了。
还是回家种地,比较有益身心健康。
至少,地里的白菜,不会半夜跑出来跟你说:“对不起,您的收成已经支援隔壁老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