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伍六七用染着西瓜汁的袖子抹了把脸。汗水混着甜腻的果汁滑进衣领，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几天他忙着和青凤处理白塔倒塌后的乱局——他这个前暗影首席在谈判桌上还算有点分量。
\"她怎么了？”许临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扶着墙站在那里，脸色还有些苍白，显然是刚被哭声惊醒。
\"没事。\"伍六七勉强扯出个笑容。
——————
一周前他刚和失散多年的姐姐相认，大保和小飞高兴得在房顶上放了一夜烟花。
大仇得报，亲人团聚，他本该心满意足……可看着窗内又哭又笑的陈槿安，心里某处还是轻轻揪了一下。
他望了望窗户里的陈槿安，她开心点就更好了
伍六七是成年人了，不清楚对陈槿安的感情，他们相遇的有点晚，但是又不会太晚，他会有时间走进她的世界的。
——————
苍叔注意到从阁楼下来的伍六七，恭敬地行了一礼：\"柒大人，众门派的代表已经到了会议厅。\"
伍六七点点头，最后看了眼陈槿安的房门，转身离去。战后重建千头万绪，他这个\"罪魁祸首\"在谈判桌上确实不可或缺。
从许临讲述他们父亲的过去开始，他就明白这个国家是他的根。从前他只知道浇水施肥，现在他要学着驱虫避害。
玄武国还是玄武国，只是换了个首领而已。这一点，所有人都明白。
——————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时，所有交谈声戛然而止。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转向门口。
伍六七——或者说，新任玄武国首领柒——站在门槛处，一袭紫色长衫，腰间只悬着那把普通的剪刀。没有护卫，没有排场，却让整个厅堂为之一静。
\"柒大人。\"江惠莲率先起身，行了一礼。其余人也陆续站起，礼节性地拱手。
伍六七微微颔首，走向长桌尽头的主位。那把雕刻着玄武图腾的高背椅曾经属于他的仇人，现在……
他拂袖坐下，双手交叉置于桌面
\"开始吧。\"
简单的三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伍六七走向主座，步履沉稳，与往日那个插科打诨的理发师判若两人。
——————
座位早已按门派势力排好。左侧是那位总是可亲可敬的江主任，如今天莲派掌门江惠莲，一袭白衣胜雪，面容恬淡如莲；她身旁是天龙帮帮主烂命华，粗布麻衣，坐在椅子上没个正形却掩不住一身彪悍气息。
右侧坐着保镖学院的何大春，腰板挺得笔直，标准的军人坐姿；再旁边是梅花大侠，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目光如电。
暗影组织的席位最为特殊——青凤、赤牙、白狐、玖等人坐在半明半暗处，既在厅内，又仿佛随时能隐入阴影。墨鸦、凤岭、柳无生等新面孔则坐在末端，神情各异。
伍六七在主座落座，环视众人。这些面孔，有些熟悉老友，有些陌生仇敌，今日却都汇聚于此，决定玄武国的未来。
——————
\"首先，\"他开门见山，\"感谢各位在动乱期间维持秩序。没有各派配合，玄武国的损失会更大。\"
江惠莲微微颔首
\"天莲派只是尽了本分。\"
烂命华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拘小节
“靓仔，小事啦~”
\"关于边境贸易……\"江惠莲翻开面前的册子，正要汇报，却被一声冷笑打断。
\"且慢。\"白狐\"啪\"地合上折扇，\"在谈这些琐事前，是不是该先确认一下……在座各位对新首领的认可？\"
“刺头”倒是如约而至。
——————
会议室温度骤降。
赤牙咧开嘴，露出尖锐的血齿
\"白狐说得对。暗影组织向来强者为尊，柒大人虽然杀了前任首领，但要走马上任，恐怕还得问问兄弟们的意思。\"
伍六七面不改色，目光缓缓扫过在座每一个人。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玄武国千百年来的规矩，这个座位从来用众人的服气换来的，不管是人格魅力，还是鲜血浇筑。
\"赤牙大人此言差矣。\"江惠莲公事公办，温和却不失强硬地反驳，\"柒大人此次拨乱反正，解救玄武国于水火之中……\"
\"江掌门。\"青凤突然开口，眼睛依然闭着，\"刺客只认实力。\"
沉默许久的梅花大侠突然拍案而起：\"那依各位之见，要如何选新首领？梅花山庄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们闹。\"
\"简单。\"赤牙舔了舔嘴唇，\"按老规矩——活下来的就是首领。\"
会议室瞬间剑拔弩张。
何大春默默将手按在了腰间的警棍上；烂命华的坐姿看似没变，但衣袖已无风自动；白狐的折扇边缘弹出薄如蝉翼的刀片……
——————
伍六七突然笑了。
他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黑发垂落遮住半边脸庞：\"赤牙，三年前你在飞鸟国任务失败，是前任首领派人替你善后；白狐，你私自培养的那批'影童'，现在还在西山别院吧？青凤……\"
每点出一个名字，就有一人脸色微变。伍六七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像钝刀割肉般令人不适：\"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赤牙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这些本该只有首领知道的秘密……
\"当然，如果各位坚持用武力解决……\"
伍六七一只手搭在下巴，另一只手随意指着天花板，剪刀不知何时已经飞在半空，跟在小鸡岛一样的表演，威压却把这一幕割裂成黑白剪影，幽蓝的光影却在会议室中如水波荡漾，熟悉的粤语从他口中说出
\"我都好乐意奉陪（我都随时奉陪）。\"
沉默。
长久的沉默。
烂命华突然笑起来，打破了凝固的气氛，\"靓仔说笑了！我们天龙帮第一个支持新首领！\"
江惠莲也顺势起身
\"天莲派愿为新首领效劳。\"
一个接一个，各派代表陆续表态。最后只剩下暗影组织的几人。
青凤终于睁开眼睛，与伍六七对视片刻，轻轻点头：\"暗影组织……没有异议。\"
赤牙不甘地啧了一声，但也只能随大流低头。白狐重新展开折扇，遮住了半张脸，眼中神色难辨。
伍六七剪刀放好，重新正经起来
\"现在，可以谈正事了吗？\"
——————
江主任率先打破沉默：\"关于各派在稳定局势中的损失，我们已经整理成册。\"她推过一卷竹简，\"天莲派愿意提供医疗支援和药材补给。\"
\"天龙帮可以出人手。\"烂命华接口道，\"但有个条件——以后我们的商队进出城门免检。\"
\"这不合规矩。\"梅花大侠皱眉。
眼看争论又要开始，伍六七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
\"免检不行。\"他看向烂命华，\"但可以设专用通道，加快检查流程。”
烂命华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爽快地给出折中方案。他咧嘴一笑
\"靓仔厉害哦~成交！\"
何大春举起手——在会议室里举手发言，典型的保镖学院作风：\"我院可以负责重要设施的安保工作，但需要官方授权。\"
\"准。\"伍六七点头，\"具体范围你和江主任商定。\"
会议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
各派提出诉求，伍六七或当场裁决，或安排后续商讨。没有冗长的争论，也没有强硬的压制，整个过程中他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老练，让在座不少人都暗暗吃惊。
只有暗影刺客的人知道，这份老练从何而来——那是柒的记忆，是自幼在前首领身边中耳濡目染的权术，是流淌在血液里的制衡之道。
讨论到暗影组织时，气氛明显紧张起来。许多门派代表对刺客体系充满敌意，要求彻底解散这个\"毒瘤\"。
\"刺客组织必须保留。\"伍六七一句话定下基调，\"但会改革。\"
赤牙轻笑一声
\"怎么改？让我们去种地？\"
\"第一，禁止接针对平民的委托。\"伍六七没理会他的挑衅，竖起一根手指，\"第二，设立监察机制。第三，任务记录公开透明。\"
这三个条件像炸弹般在会议室炸开。就连一直沉默的白狐都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等于废了暗影的根基！\"
玖拍案而起。
伍六七平静地看着他
\"要么改革，要么解散。选一个。\"
平静的语气下是毋庸置疑的坚决。他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坐下。
青凤突然开口：\"我支持改革。\"他环视其他刺客，\"新时代需要新规则。\"
有了他的支持，其他反对声渐渐平息。会议进入尾声时，伍六七宣布了一项出人意料的决定：
\"从今天起，玄武国取消对斯特国跟大礼国的贸易限制，开放边境通商。\"
江主任惊讶地看着他
\"这……会不会太突然？\"
\"不会。\"伍六七的目光扫过众人，\"当然，安保措施会加强。大春？\"
保镖学院的代表立刻挺直腰板
\"已经在制定方案！\"
——————
接下来的会议进行得出奇顺利。
边境贸易、门派纠纷、民生恢复……一桩桩一件件，伍六七处理得井井有条，连最挑剔的白狐都挑不出毛病。
没人知道他在过去的血腥岁月里，早已走遍玄武国每一个角落，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国家的顽疾与生机。
\"……最后，是关于神农国的外交关系。\"江惠莲合上最后一本册子，\"前任首领的政策导致我们与邻国关系紧张。是否需要派遣使节……\"
伍六七想起陈槿安窗外的药圃，想起许临讲述的神农国见闻
\"不必急于一时。先撤销所有不合理的通缉令，停止边境骚扰，诚意到了，自然会有回音。\"
——————
会议结束时，夕阳已经西沉。
代表们陆续离去，有的恭敬行礼，有的沉默寡言，但至少表面上都接受了这位新首领。
最后离开的是青凤。他在门口驻足，回头看向仍在整理文件的伍六七
\"你变了很多。\"
伍六七头也不抬：\"人总会变的。\"
\"你父亲……会为你骄傲。\"
伍六七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继续翻动纸页：\"谢谢。\"
青凤离开后，会议室彻底安静下来。伍六七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桌上烛火摇曳，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
从许临讲述的往事中，他才知道父亲当年是如何努力平衡各派势力，如何在刺客的铁血传统与民生发展间艰难取舍。而那个雨夜，夺走父亲性命的不仅是前任首领的刀，还有或多或少的势力默许的背叛。
如今历史轮回，他坐在了父亲曾经的位置上。但这一次，结局会不一样。
\"柒大人。\"苍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晚膳准备好了。许姑娘已经能下床走动了，跟江掌门，天龙派掌门正在饭厅等您。\"
伍六七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吹灭蜡烛：\"来了。\"
“槿安呢？”伍六七有些担忧地询问
“槿安姑娘下午醒来后情绪稳定了很多，刚刚喝了一碗瘦肉粥，然后又睡了，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累了。”
“谢谢。”
——————
走廊上，苍叔举着灯笼引路，看着他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伍六七瞥了他一眼。
\"今日会上……您处理得很好。\"苍叔低声道，\"比许代表当年第一次主持会议时强多了。\"
伍六七轻笑
\"拍马屁可不像你的风格。\"
\"不是奉承。\"苍叔的眼神在灯笼光下显得格外深邃，\"许代表若在天有灵，一定欣慰您既继承了他的理想，又有自己的手段。\"
伍六七没有回应，但脚步不自觉地轻快了些。转过回廊，饭厅的灯光已经映入眼帘，隐约能听许临跟江惠莲的交谈声，间或烂命华跟大保的打牌声，中间夹杂着小飞的大呼小叫。
这样的夜晚，玄武国的各个角落都在上映，在过去的玄武国是奢侈的梦想。
而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