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期搀扶着陈槐踉跄地往回走,两人跟在余千岁后面,这下走的路完全不同之前,宽阔又平整,上面铺满了石板。
吴期嘴硬又不想被余千岁嘲讽,内心简直是要骂死了那个老太婆!人不人鬼不鬼的是个什么东西,就算是给好处才能带他们去宽阔大道,但凡给点提示呢,哪怕直接伸手向他要,摊在表面上直接说,给红包就能走另一条路,他和陈槐哪儿至于这么费劲,一路全翻石头了。她一个非人怪物,翻越巨石轻松如常,完全是不考虑他们两个外来者的死活啊。
吴期越想越气,脸憋得涨红,恨不得当场宣泄出来,来一套组合拳,幻想面前站着老不死的婆子,上去给她几脚,如此想来倒痛快多了。
余千岁悠哉悠哉地走在前面,时而停下脚步,好意问吴期需不需要搭把手,连续两次遭到拒绝,他也就不再给自己找脸色看,毕竟嘛,让陈槐欠他人情,欠一次和欠两次没区别。
余千岁有自己的一套算法,从牢笼里把陈槐救出来,这是一欠;把陈槐保持原状送回休息的客栈,这是二欠;至于三欠,那得看这两人有什么准备,怎么救陈槐了,陈槐身上的伤一点儿都慢不得,必须要尽快医治。很不凑巧,他的系统背包里,治疗的药物多了去了,就看他们开不开口。
刚才趁着村民狂欢,所有人从四面八方赶到祭坛中央,他们的目光被盛开的额婆陀吸引,对其他事情完全抛掷脑后。宗主被信仰他的村民围起来,在欢呼雀跃声里,余千岁晃了晃脑袋,找回清醒的神识,位于他右边的吴期,现在神识还没完全回来,让陈槐欠他人情的机会到了,此时不欠更待何时!
余千岁绕过人群,特地从村民身后一路快跑,背对着宗主在他左后方,就是那个一米高的藤笼。陈槐的双臂被透明的雨线捆住,紧紧贴着腰身两侧,弯曲的双腿在逼仄的空间里挤到腹部,雨线从他的手腕穿过大腿缝隙,又以强力的捆绑将陈槐的下半身和上半身折叠在一起,他唯一能动的就是脑袋。
陈槐从高空坠落,加上捆缚的绳索刺激,在狭小的空间里,唯有小幅度改变脑袋的方向,轻微转动脖子,才不至于低头憋气,饶是如此,他的状态也并不轻松。
他被困在藤笼里,四肢和身躯不能动,一有动作,稍微被雨线察觉到,风刺便会扎进他的皮肤,顺着肌肤组织生长变长,再插到骨缝里去,折磨得他浑身都是虚汗。阴阳之气化形的承影剑和他如影随形,此时也挥不出来。密密麻麻的汗水在他额间滚落,轻薄的衣衫已经被风扯碎变成布条,深浅不一的血迹象征时间的流逝。全身皮肤从上到下无一完整,雨线五花大绑紧紧勒进他的身体里,发丝细的绳索把他的身体切割成一道道的红痕,上下掀翻绽开的肉就能看到,深可见白骨。
陈槐尽力保持清醒的意识,然而在这种外界痛苦施加中,痛觉钻进五脏六腑,抗到最后完全是在凭毅力,他目睹了祭祀的发生,额婆陀的绽开,村民的无识,听到刺耳的经文,骇人的山啸,民众的狂欢……在他力竭之际,眼皮止不住地落下,他看到一个冲着藤笼方向跑来的人,是来救他的吗?这个方向除了他,也没有其他东西了吧。是吴期来了吗……没想到,他也会有把希望寄托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的时候。他想要凭借自己力量离开这鬼笼,还想和那算什么东西的宗主较量一番,还没正面迎敌,猝不及防就被暗算,性命都要交代在这里,未免太苍白无趣。
陈槐的意识逐渐涣散,在他即将合眼,那个向他奔跑的人出现了。
他的双眼尽力睁开,却仍没有力气支撑抬眼的动作,眯着两条细缝,跑入他眼帘的不是一头黄毛,而是另外的人。陈槐双唇微动,到了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余千岁从系统背包里翻出了一把半米高的粗钳,戴上特制的手套,一脚站稳,另一条腿用力蹬住藤笼,确保它不会位移。用钳子夹住成人掌心宽的粗壮藤条,借助手套的施力,开始对付藤条。
然而这个藤笼虽是用极粗的藤条编制,却因外界的影响非常容易产生晃动,和笼里的情况完全相反,陈槐受笼子摇晃,背靠藤笼的一面止不住晃动,加剧了身上雨线的勒缚。
余千岁时刻观察笼里的情况,见陈槐这副样子,他手上的速度加快,手套的力道增加到最大,嘴上说个不停:“你可别死啊。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死的。”。
“你死了就死了,还完我的人情再死也不迟啊。”
“你知道我为了救你出来用的两个道具值多少积分不,说出来吓死你,把死了的你吓得复活再吓死……”
“哎……陈槐,你撑着点儿,马上,马上了!”
把道具收回背包,余千岁长腿一伸,飞速踹向刚切开的藤条,藤笼的一面被他打开口子,余千岁伸进上半身,胳膊用力架在陈槐的腋下,将他从笼子里拖出来。
随着余千岁用力,陈槐身上的血液顺着伤口丝丝冒出。余千岁前胸给陈槐当靠垫,最后一哆嗦,彻底把陈槐拉出来,后撤的惯例令他躺在地面,胸前则是已成血人的陈槐。
陈槐嵌进身体里的雨线,加剧的疼痛令他哼出声,鼻头皱起,眼睛却紧闭。
余千岁将陈槐推到一边,随即起身,瞧见陈槐的反应。还行,没死,知觉还在,就是他身上的这些线,忒是麻烦啊。
人都已经救出来了,人情债嘛,也有了。这伤……算了,救都救了,等陈槐醒后,他多讨要点好处不就行了。
余千岁从包里找出许多道具,摆在地上整整两排,拿起各种道具,对着陈槐身上的线一一尝试。
雨线感知到外界的威胁,勒得陈槐更紧,折磨得他疼痛难耐。
余千岁不多的良心看着陈槐这副样子,隐隐感到同样的痛苦,这得多疼啊,死都没法立刻死。
“你等等啊,我应该快找到能对付你身上这玩意儿的宝贝了。”
“陈槐,你得振作起来啊,不然我找谁要债……”余千岁话变得多,冲着一个毫无回应的人,自顾自喋喋不休,但是眼前他拿出来的东西通通用不了!
余千岁伸出食指,小心翼翼触碰这些细线,他的指尖被割伤流血,但是却感受到了水的凉意。
他不由地面色凝重,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还真打算研究研究这些线是什么东西,这玩意儿如果能为己所用,以后进副本,直接拿他威胁副本boSS,不让他通关,下一秒就勒死。
余千岁盯着出血的手指,回忆碰线的触感,有了!最后一试了,要是不行,他也没法子。拆不掉这些线,没准陈槐的命数就到这里了,至于人情啊,等他哪天也死了,再去向陈槐讨。
余千岁从背包的最深处翻出一枚闪着银光的打火机,打火机的外形奇特,是个直径为两公分的纽扣形状,外表采用镀银工艺,上下结构滑动,火苗就能从中间喷出来。造型小巧,中间的火也是奇特。
之前他进入火山主题的副本,用刚从上一个副本结算的积分,兑换了里界独有的金属,再用这块金属打造成带把的勺子,?了一勺岩浆,接着兑换一份制作手册,不过他把制作工艺交给自己的系统丁零当啷去制作,成品就是这个打火机。
火山熔岩经过特殊处理制成的火芯,专克各种水形化物,除了水以外的东西,什么点不着,久而久之,它就成了一个摆设,一直被余千岁扔进背包最深处,要不是陈槐这种情况,恐怕余千岁都忘了背包里还有这个东西。
余千岁手持打火机,徐徐蹲下,希望他没有猜错,陈槐身上的线,最好真的就是用水元素制成的,不然他也山穷水尽没招了。
“哥们儿你忍着点,你命到底硬不硬,就看这一回了。”
余千岁划开盖子,缓慢地在陈槐身上移动,陈槐身上的这些线极为细,又很透明,导致余千岁并不能看得特别清楚,他只能根据陈槐身上的血痕来猜测细线的位置。
火苗贴着陈槐的肌肤游走,余千岁时刻观察陈槐面容的变化,逐渐地,一些细微的雾气从血痕上空出现,不过升空半米左右的高度,就会消失不见。
余千岁擎火在陈槐的胸前来回环绕,又是一声轻微的哼鸣,从陈槐的嘴角流出,他眉头逐渐舒展,这个改变无异于给了余千岁动力,他不禁自夸起来——还得是我啊,厉害!
陈槐的正面已经用火熏烤完了,剩下背面还没清理。
在此期间,陈槐的目光逐渐聚焦,身上的痛感一点点撤离,最初他以为是人之将死的幻觉,回光返照了,然而真切地感知到一切,耳边时不时会有声音,是个熟悉的男声,说着什么死不死啊,撑着点啊……
他一开始听得并不清楚,只能隐约听到模糊的声音,没多久,身上的疼痛逐渐减轻,他的听力也正在恢复,虽然现在眼睛还是睁不开,但是他却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让他振作起来。陈槐感受到双肩传来掌心的温度,他随之翻动了身体,有人在靠近他,这种活物贴近自己身体的气息,令他感到十分不适。不过与之同时发生的改变,是后背的勒感在降低,每道勒出的伤口,渐渐地复力,没有东西横插进肌肤,他似乎又重新感受到活着。
余千岁忙完这一通,收起打火机,一身热汗得躺在地上,这种细致活,真不适合他。
抬眼能见到湛蓝的晴空,可是谁又能想到,晴空之下是如此血淋淋又愚昧可笑的场面。似乎察觉到动静,余千岁偏头看向躺在旁边的陈槐。
“哟,醒啦?”
“看来我真是再世华佗啊,妙手回春,死人都能救活。”
陈槐说不出话,嘴唇微动,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余千岁。
“你别这样看我啊,什么眼神啊你这是。”
陈槐用力开口,却只能开启唇缝,余千岁眼眸流露出几分打趣:“怎么,想谢谢我,感谢我?”,他接着说:“你要是想谢我呢,那得等你好了着,不然就你这副样子,我不稀罕要。”
很好,几句话令陈槐变了眼色。他眉宇爬上冷意,又动弹不得,只能靠眼神示意,故而双目冰冷地瞪向余千岁。
“你先别急,就你这副身子,没个百八十天养不回来。到那时,咱俩再谈你该怎么感谢我。”
余千岁背过头去,眯着眼睛,心情愉悦地哼起小曲,曲调飘进陈槐的耳朵里,令陈槐心生烦躁。
这个人救他,肯定是另有所图。不过自己身上有什么他能图的呢,还是余千岁对他另有打算。
陈槐索性不去想了,现在不能动,抓紧时间闭目养神吧。
山风吹拂平原,惹得地面上的草叶扭着腰身胡乱起舞,长短不一的绿草,顺着余千岁的脖颈摇晃,惹得他全无再躺下去的欲望。
余千岁干脆起身,眼睛望向人群里晃动的黄毛脑袋,吴期逐渐向他们靠近,余千岁问道:“恢复咋样,能走不?”
“嗯……”干炙的声音似乎从龟裂已久的土地上发出。
余千岁弯腰向陈槐伸出胳膊,单手拉起陈槐,把他的胳膊架到脖子上,另一只手放在陈槐腰部,两人磨合快慢不一的步伐,朝吴期赶来的方向走去。
结果这个黄毛脑袋,看到他扶着陈槐,一脸的敌意,不知道的还以为黄毛暗恋陈槐呢。余千岁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笑出声。吴期一脸不解,却丝毫不让,直接从他身边接走陈槐。
得,那就轻松轻松。
余千岁得知吴期两人跟着老妪从小路赶来的,笑意完全敛不住了。
这俩人的搭配,真是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