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绒绒的暖光透过窗户，在床铺投下一片独属新生的光斑。
陈槐依偎着余千岁的脖颈，在安稳平和的心跳声中缓缓醒来。察觉到陈槐的动静，余千岁将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顺手往上拽了拽，撩人的声音仿佛生出万千小爪子，不老实地钻进陈槐的衣服里挠来挠去。
“醒了？”余千岁向前凑近，鼻尖在陈槐的额头轻点，随后落下轻轻一吻，他自带的清浅气息，好似把初冬的早晨披在身上。
余千岁侧着身子，一手撑着脑袋，右臂揽着陈槐的腰身，让他贴得更紧，两人之间的缝隙，被一冷一热两股气息填满，似乎要将彼此融入骨子里，从而确认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而非梦境。
从被窝里溜出来的热气，伴随陈槐的呼吸，宛若羽毛，在余千岁的脸颊轻轻晃动。
余千岁眼眸一暗，一把抓住被子边缘，凭借手上的巧劲，即刻把被子扔到空中，又平展落下，而余千岁借机往陈槐的胸口挤。
陈槐立即抓住继续向下的余千岁，佯怒道，“痒，你不知道？”
“知道。”
一只餍足的大猫，趴在喜欢的人身上，顺势落下的被子，正好让余千岁只露出半个脑袋，顽皮打趣的声音，化成稀碎的笑意，落在交融的呼吸里。
良久，陈槐实在受不了身上的黏腻，一巴掌将余千岁拍开，“离我远点，我去洗澡。”
“去吧。”
余千岁的套房，除了他本人以外，陈槐是唯一一个，可以随意进出任何房间的人。
自从陈槐离开自然之都，跟着余千岁在风暴之城安定下来，两人从未想过分居，不下副本的时候，他们秉性相投，最喜欢在套房里待着。
对于陈槐和余千岁而言，无论在哪儿，只要有对方在，就可以称为“家”。
余千岁话说得诚恳，臂膀却箍在陈槐身侧，让他不能动弹。
“你这样我怎么下去？”
陈槐在被窝中迅速抬高一条腿，正要往余千岁身上踹去，余千岁一个转身，待凉意扑来，陈槐已经被余千岁拦腰横抱。
“我看你还有力气。”
“正好，你不是想洗澡吗，我亲自伺候你。”
“不需要！”陈槐双手撑着余千岁的肩膀，然而余千岁故用神力，让自己跟块坚硬牢固的巨石，任凭陈槐如何推他，双臂也照旧将陈槐抱得平稳结实。
浴室已经放好水，余千岁在这方面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在还没认识陈槐之前，他凡事都要最好的，衣食住行，全都要享受顶尖的。
套房的浴室亦是如此。
陈槐被余千岁拽进浴桶，水汽上升，令两人不自觉地脸颊染上红晕，陈槐双手掬水，洒在脸上，晃了晃脑袋，“你这浴室，比我在自然之都的房子都大。”
水里的游龙极其不老实，顺着长杆向上盘旋。
陈槐猛地一拍余千岁的手，余千岁此时的注意力正放在陈槐身上，“下雪了。”他听到陈槐欣喜地说。
余千岁透过微微开启的窗户，向外望去，簌簌的白雪飘飘洒洒，铺就一番新天地。
下雪的冬季，陈槐更是犯懒，在热水里不愿动弹，余千岁坐在身后，腰身前倾，和陈槐交颈相贴，“你睡觉的时候，我们开了个会。”
陈槐偏过头，几分不满道，“你怎么不叫我？”本来云落山的那些高层，对于陈槐之前的空降就有一些不满，他虽然凭自身实力让众人刮目相看，但是在三城片瓦无存后，重建和地界划分，绝对是头等大事。
余千岁一醒来就去开会，会议内容肯定和这些有关。
这种关键时刻，陈槐做为云落山的一员，他不出席，指不定有些人会在背后说三道四。
陈槐自是对这些嚼舌根的声音无所谓，可他认为，既然来到云落山，就应该尽量少给余千岁添麻烦，免得产生不必要的事情。
余千岁的手指穿过陈槐湿漉漉的发丝，笑声低哑，“你辛苦了，想让你多睡会儿。”
“这会儿心疼了？你可劲儿折腾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心疼？”
余千岁满眼都是陈槐，他捞起陈槐的手背，在上面留下双唇的烙印，“两码事。”
陈槐靠着余千岁，徐徐向下，直到热水堪堪没过他的肩膀，经历多了战火纷飞、生离死别，陈槐变得愈发贪恋每一刻的温暖。
余千岁的下巴搭在陈槐的头顶，“金十二死后，他在无声区地下搭建的那些系统装置，没人维护，能量泄露，导致无声区现在到处都是乱哄哄的，高阶玩家不约而同地选择离开无声区。”
“这些高阶玩家的去留，是个大问题，不光是云落山，光耀和第九也极为头疼。”
陈槐离开余千岁的怀抱，坐在浴桶的对面，堪比双人床的浴桶，两人全都伸直长腿，也丝毫不挤。
“为什么？按照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不是一向都在招募等级高的玩家吗？这次是多好的机会，他们头疼什么？”
余千岁将发丝向后撩，热气的上升，让他的五官显得尤为立体，一双深邃的眸子，眼底多了些惆怅。
“里界这么多年来，高阶玩家不再下副本后，多半的人为了远离纷争，自行去无声区，是个约定俗成的事情。打游戏不就这样吗，一帮新手正抱团呢，突然蹿出几个满级大佬，秩序一下子就被打破了。”
余千岁露出上半身，他脑袋后仰，双臂倚着浴桶边缘，“在此之前，三大公会招揽的满级玩家，加起来拢共还没十人，这几人轻易不会出现。”
“现在几十名高阶玩家全部出现在无声区之外，里界约定俗成的平衡，遭到了挑衅和击破。我之前虽然有拿下无声区的想法，不过说实话，对于他们的新去处，我确实没有想到好的对策。”
先前金十二为界神办事，尽管他的结局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但界神帮他做的那些，依旧在运行着，只不过离开了金十二的看管，少了部分力量的制衡，汹涌澎湃的力量再难压住，井喷似的向外喷涌。
这就造成了三城迎来最大的变化，就连之前沿袭成规的事情，全都遭到了瓦解。
因此，从无四季分明的里界，居然和地球一样，有了季节变化。一季一轮转，现在的首季，是雪花飞扬的寒冬。
然而里界的时间转速，终归是和地球不同。
陈槐醒来时，外面是初冬，树梢的叶子还没落干净。洗澡的时候，天空簌簌飞雪，转眼已是深冬。
如此迅速的温度变化，着实令每个玩家都痛苦不堪。
单是保暖御寒和降温纳凉，只需几日就能充满矛盾。
陈槐歪着脑袋，手指揉平了蹙眉，他想起毛毛说的另外两城的地下区域。
“化浊黑山和界衡方屿……这两个地方，那些高阶玩家不能去？”
余千岁脸上浮现一丝苦笑，“谁会愿意离开舒适区呢？况且无声区和这两个地方，完全不能比。”
陈槐眼神向下，手臂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水面激荡，而后抬起头，“没事儿，一个人担心是担心，多个人担心，那就不是担心。”
“还有件事儿。”陈槐叫醒毛毛，示意它和余千岁说。
毛毛抓着大耳朵，它现在的化形看上去比之前好多了，白色的绒毛覆盖在皮肤上面，短毛的外表，比从前的长毛状态，多了些俏皮。
“主人，我还有事儿，先走了，拜拜。”
毛毛恨不得一口气把所有话全说出来，着急忙慌和陈槐告别，转瞬离开陈槐可以触及的识海，蹲在角落仰头大睡。
“不是。”陈槐无奈地看着毛毛消失的背影，“你不是和千岁有话说吗？”
毛毛的声音从遥远的彼方传来，“不用啦，千岁大神已经知道了。”如同自带混响，吵得陈槐连连摇头，试图把噪音从脑子里扔出去。
他半信半疑，盯着余千岁的眼睛，“毛毛有话对你说，但它又说，你已经知道了？”
“嗯。”
“什么时候说的？它还知道你的身份了？叫你大神……”
余千岁向前，拉住陈槐的手臂，将他扽过来，“你睡觉的时候。”
“放心，没啥事儿。就算有事情，我也向你保证，一切都会解决的。”
余千岁明摆着话里有话，陈槐扭过头，一把卡住他的下巴，被余千岁的话气笑道，“你是让我不担心呢？还是想让我为你担心？”
陈槐说到这里，脑袋里猛地浮现出螺旋仪，“你之前把螺旋仪交给我，是不是你早就料到我会去游空？”
陈槐低声喃喃，“我一直纳闷，你昏过去之前，为什么要把它给我。其他人不明白你的身体状况，但你自己不会不知道。”
“你明知道会醒来，但你还是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只有一个目的，我带着它，会有用。”陈槐抓着余千岁的手掌，用力在他掌心按压，“我还不清楚能拿它做什么，直到进了游空，螺旋仪自己跳出来，收集我需要的……”
陈槐一字一句道来，逐渐地把所有的猜测，大胆地串联起来，他捏了捏余千岁的脸颊，“我说的对不对？”
“你早就料到了，所以才把它给我，好让我尽早收集精华。”
余千岁顽劣地笑起来，手指顺着陈槐的手腕，慢悠悠地向上移动，“没错。”
“我一直昏睡，但是听力没有封住，你和江杉他们说的那些事情，我全都听到了。”
“就如江杉分析的那样，我强行把神力使出来，这副身体承受不住，濒临极限时，就会陷入假死状态。我当然能自己慢慢调理过来，但我也相信，你受不了那么长时间留我一人昏睡调理，肯定会出手。”
“在基地你能信任的人，无外乎擎风他们。保险起见，我昏睡这件事，不宜被更多人知道，在最小的范围里，能够帮你的，只有江杉一人。”
“江杉研究的那些东西，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些，面对我的情况，他必然会用特殊的药剂。”
陈槐被余千岁这走一步看十步的架势惊到了，他放下右手，声音和缓，“你在昏过去之前，短短几秒的时间，想了这么多？”
“那不是，早在副本里我就想到了，那时我的情况就不太好了，重建大须弥山时，我几乎是在强撑。”
余千岁和陈槐说了许久，待水温渐凉，他把陈槐从浴桶里捞出来，转瞬在背包里拿出几身新衣服，两人双双换上，正当陈槐因余千岁的“强撑”感到后怕时，余千岁拉着陈槐来到书房。
目之所及，是多个悬浮信息屏。
“还有件事，你说的‘预料’，确有此事。不光是你，还有我，乃至所有的玩家，每个人的结局、走向，都是既定的。”
“暗中掌控里界的上位者，早在最初，就对三城的万事万物，都写出了既定的结局，而每个玩家，最终能走到哪里，是界神说了算。”
陈槐看着半空中的多个信息屏，靠着桌子半坐着，“所有人的命运都是既定好的，那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余千岁点了点额角，“在祂看来，玩家能否发现真相，又或者能否跳出既定结局，才是最好玩的。”
余千岁嫌弃地吐槽，“不过祂也没那么无聊，只不过脑子不太好罢了。”
“而且玩家们的命运走向，并不是所有的细节，全都制定好的，祂只写了关键节点和既定结局。界神想看的，是玩家们能否离开命轨，打造全新结局。祂用藏在四处的眼睛，去观察里界所有的动向。”
“在界神眼里，里界不过是个巨大的试炼场而已。”余千岁说得肯定，“只不过在祂设计的游戏规则里，发现规则并反向拿捏的玩家，少之又少。金字塔上面的玩家，除了荒天大漠那几位和我有关的以外，剩下的就是无声区的那几十名，他们在被观察中，打破固有设定，迎来了自我。”
伴随余千岁的轻微叹气，他摊手道，“所以不被掌控的木偶，一旦长出自己的思想，就会逃离既定的环境，再想给他们绑上线，还是有点费劲的。”
陈槐愠怒道，“那每个人还在里界活的有什么劲儿？都定好结局了，就算不下副本，该什么时候死，照样什么时候死。”
他倏地站起来，面对余千岁疑惑道，“你怎么对界神设定的规则，那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