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声,副驾车门被苏慕春关上。
她弯下腰,隔着半降的车窗,对后座那个隐在暗影中的身影轻轻道了声:“丁少,多谢你送我一程。”
黑色轿车很快汇入夜色中的车流。
苏慕春转身朝着街角那间林记糖水铺走去。
正是晚饭后的黄金时段,伙计们端着绘着鸳鸯戏水图案的瓷碗,在狭窄的过道里穿梭。
她一眼就看见了林凯欣。
林凯欣破天荒地没有在柜台后头忙活,而是和一个男人坐在角落的那张小圆木桌旁。
那男人背对着苏慕春,看不到样貌,但从背影来看,应该是个斯文的年轻人。
林凯欣嘴角噙着一抹平日里鲜少见到的甜笑。
“阿春!”林凯欣看见苏慕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你怎么有空过来?”
苏慕春随意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手头的工作结束了,最近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
她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滑向林凯欣对面的男人,故意问道:“这位是你朋友?”
那男人也在这时转过头来,礼貌地朝苏慕春点了点头。
嗯,确实是个斯文的男仔。
林凯欣含糊地应了一声:“……对。”
随即她站起身,拉住苏慕春的手臂,带她往店外走了几步。
“正在接触啦!”
苏慕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评价道:“蛮靓仔的。”
林凯欣嗔怪地在她胳膊上捶了一下,“说吧,想吃什么甜汤?我给你做。”
她拉着林凯欣往回走,“不用了,你陪朋友聊天,我点单让伙计做就行。”
苏慕春点了三份莲子羹打包。
中途接了丁嘉朗的电话,他问她在哪。
“我在买甜汤,等下就回去了。”
“我过来接你。”
苏慕春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有些意外他这么早就收工了。
她刚想报出林记糖水铺的地址,毕竟这里街知巷闻,很好找。
但话到嘴边,她脑海中却突然闪过方沛不悦的眼神。
她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和斯文男人相谈甚欢的林凯欣,便改了口:“我在弥敦道和亚皆老街交界的那个巴士站等你。”
那个路口,离林记糖水铺隔了一条街,步行过去也就五六分钟。
这时,伙计已经麻利地将打包好的甜汤递了过来。
苏慕春走出糖水铺,朝巴士站走过去。
*
这条临街的铺位,鼻尖萦绕的尽是食物的香气,有独属于港岛街头的人间烟火。
滋滋作响的煎酿三宝,热气腾腾的咖喱鱼蛋,金黄香脆的鸡蛋仔……
样样她都吃过。
有多久没尝过这些街头滋味了?
只是,余光瞥向停在不远处的巴士站,那股子冲动还是被生生压了下去。
在几千万的豪车里吃这些,哪怕是打包。
市井食物的味道散在车里半分也是突兀的。
她到底还是迈开了步子继续往前走。
拐过一个街角,她的脚步慢下来。
一家地产中介的橱窗里,贴满了楼盘信息,红红绿绿的标签晃得人眼花。
尺价过万的数字,已经是寻常事,却依旧刺眼得让她心头一跳。
她微微眯眼,从手袋里摸出笔和记事本。
将几个看起来合心意的单位、面积和联系方式一一抄录下来。
她估算了下这次到她手上的佣金,刨去手术费和陈嫂的养老费,剩下的钱应该能置换掉兴华邨的老单位。
收好纸笔,她走向已不足百米远的巴士站台。
很快,一辆黑色平治打头,后面跟着两辆,这三车并行的阵仗,在狭窄的港岛街道上,想不惹眼都难。
车一停稳,苏慕春立即矮身上了后座。
甜汤刚放在脚边,丁嘉朗伸手一捞,轻松地拥她入了怀。
思念的吻顷刻落下,哪怕分开不过十个小时,他都觉得漫长。
吻到她脸颊绯红,他才微微退开。
“今天累不累?”
她如实点头:“站了一天,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丁嘉朗在她泛着水光的唇上又啄了一下,“累也给我撑住,今晚带你去个地方。”
*
苏慕春没想到丁嘉朗今晚会带她来沙田马场。
今天不是赛马日,偌大的沙田马场显得有些空旷。
车停稳后,便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迎了上来,恭敬地打开车门。
“丁生,这边请。”
一行人很快又上了接驳车。
接驳车在内部道路上行驶,两旁是修剪整齐的草坪和一排排灯柱,更远处则是马场巨大的看台轮廓。
最终停在一片灯火通明的区域前。
苏慕春跟着丁嘉朗下了车,这才看清眼前是一排排极具规模的马房建筑。
沙田马场拥有全港最完善的马房设施,足足二十座马房,能容纳一千多匹赛马。
丁嘉朗领着她,进了其中一间马房。
最终,他在一个独立的马厩前停下了脚步。
马厩里,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正悠闲地甩着尾巴,马蹄在铺满干草的地面上轻轻踏动,黑亮的眼睛像两颗剔透的黑曜石。
灯光洒在它缎子般光滑的皮毛上,流淌着一层柔和的光晕,神骏非凡。
丁嘉朗侧过头看她,“这小家伙,是你的了。”
苏慕春只当他是来带她见世面,却未料是送她一匹马。
整个人有些发懵。
“你的意思是,我是马主?”
马主,必须先成为马会会员,通常由身份尊贵的会员推荐,经过层层严格审核才能入会。
单是这个会员身份,就已经是地位与财力的双重象征。
而每年马会仅发放约300个许可证,通过抽签分配,中签者才能购买马匹,晋身马主阶级。
显然以丁嘉朗的能力,让她成为马主,根本不需要走这些流程。
丁嘉朗面上平常,似是送她的仅仅是一件寻常的小玩意儿:“嗯,给它起个名字。”
她走近几步,目光在那匹白马柔顺的鬃毛上流连,轻声问:“我能摸它吗?”
那匹白马打了个响鼻,偏了偏头,朝她挨得近了些。
她小声惊呼:“它听得懂?!”
丁嘉朗低笑一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一同覆上了马儿温热的颈项。
马毛顺滑,带着一丝野性的气息,触感奇妙。
苏慕春有些新奇:“原来马毛是这种质感啊……”
丁嘉朗拿起马厩旁挂着的一把特制马梳,握着梳柄熟练地在马背上示范了一下刷毛的动作。
随即,他将马梳递到苏慕春手中,温声道:“试试。”
她接过马梳,学着他的样子,给白马梳理颈间的鬃毛。
一下,两下……
白马舒服地眯起了漂亮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微声响,甚至还特意微微放低了高昂的马头,好让她梳起来不那么费力。
丁嘉朗看着这一幕,眼底笑意渐深:“这小家伙很喜欢你。”
她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欢喜。
那种因突如其来的馈赠而产生的惶惑,渐渐被一种奇妙的归属感所取代。
她柔声道:“就叫它逸风吧。”
愿它一生安逸,自在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