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署长在病历资料时,丁嘉朗在一旁冷声分析。
“患儿一开始是在私人诊所就医,诊所将患儿阵发性哭闹、呕吐的症状误诊为普通胃肠炎,未及时转介至有放射科设备的公立医院。”
“患儿情况变严重,送至教会医院,但急诊情况下,超声检查依旧要排队6小时,影像结果出来,待确诊时已错过灌肠期,除了手术别无他法。”
“六个小时对于一个急性肠套叠的患儿来说,分秒都是黄金抢救时间!”
“请问方署长,如果不是卫生署对私人诊所资质监管不力,如果不是教会医院未能灵活处理急症,这个孩子也不至于会面对这个结果。”
方署长自丁嘉朗开口,便一直低头翻看着病历复印件。
丁嘉朗每说一句,他捏着纸张的指节便收紧一分,手背上青筋愈发明显。
听到最后那句质问,他才合上病历。
抬起头时,脸色铁青。
苏慕春再次开口:“我能理解方署长的想法,毕竟您也要维护卫生署的公信力。”
“但是,慈善基金会毕竟不是盈利机构,方署长您也清楚,我们支出的每一笔钱,都需要向每一位董事交代。”
“如果基金会次次背锅,那方署长,您觉得,那些董事们,还会愿意继续拿出真金白银,来支持政府的公益事业吗?”
方署长的心情,在苏慕春不疾不徐的话语中,渐渐沉淀下来。
良久,他作了决定。
“丁生,丁太。”
他将那份病历资料,推到茶几中央。
“这件事,卫生署不会回避。”
“明天早上九点,我会召开内部紧急会议,专题讨论这件事的处理方案以及后续的改进措施。”
“最迟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我会给你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
卫生署办公室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苏慕春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包,起身。
丁嘉朗同时站了起来。
“我送你返家。”
苏慕春脚步顿了顿,抬腕看了眼手上的女表,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半。
她点了下头:“好。”
没有推拒,她此刻疲惫,只想早些回去休息。
很意外,这次是丁嘉朗开车。
一个悠长的红灯,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丁嘉朗的修长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似在斟酌。
“你还记得,前两年,我接你去沙田马场的那次,你带的那碗莲子甜汤?”
苏慕春偏头看他。
“记得,怎么?”
丁嘉朗喉结微动:“我想食,你是在哪儿买的?”
苏慕春默了会儿。
那碗莲子甜汤,是她在林凯欣的糖水铺买的。
完整的名是桑寄生莲子茶。
用料足,火候够,莲子糯而不烂。
她说:“你想吃的话,我明天叫店家伙计送去你家。”
丁嘉朗侧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仍坚持:“我今晚就想吃,可以吗?”
绿灯亮起,车子缓缓启动。
苏慕春抿住唇,没说话。
丁嘉朗察觉到她的不情愿,他放缓了车速。
“就当做是今天我帮你的一点回报,好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姿态放得很低。
苏慕春一时无法推拒。
确实,今天的医疗事故,若不是丁嘉朗先发现对方想要掩盖过去的事实,她恐怕会再次被动陷入一场舆论漩涡里。
“好。”她终于松口,“你开车去北角道13号。”
车子方向盘一转,在下一个路口平稳地掉了个头。
*
车子在街边缓缓停稳。
苏慕春解开安全带,“你先在车里等我,我去打包糖水。”
丁嘉朗同时推开了车门,“就在店里吃吧。”
苏慕春的动作蓦地顿住,先望向不远处的那间“林记糖水”。
她眉中微蹙:“那家糖水铺的环境,可能……你会不适应。”
丁嘉朗是什么样的人,苏慕春比谁都清楚。
他不喜人多嘈杂的地方,更不要提这种喧哗热闹的市井小铺。
他入狱之前,陪她去夜市寻觅食,他买了就走,绝不会在烟火气最浓的地方多作片刻停留。
然而,今夜的丁嘉朗却显得兴致颇高,浅笑捧场:“没事,我可以堂食。”
“再说,那碗莲子甜汤,我很久没尝过了,有些想念。”
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两人并肩走进“林记糖水”。
一股糖水特有的甜腻香气便扑面而来。
时针早已悄然滑过午夜,但小小的铺子里依旧座无虚席。
只有靠窗边空着一张圆桌,她连忙伸手指了指,对他说:“你先过去坐,我去点单。”
丁嘉朗应声走过去。
苏慕春则提着一口气,快步走进铺面后堂。
她想先确认一下林凯欣在不在店里。
然而,现实总是喜欢打破人最后一丝幻想。
此时,林凯欣正麻利地给客人打包外送的糖水。
她走过去:“桑寄生莲子茶还有吗?”
林凯欣正低头在单子上写字,条件反射地回答:“有啊!今晚的桑寄生熬得特别靓!”
随即,她似乎才反应过来是谁,猛地抬起头,目光在苏慕春脸上一扫,满是惊喜:“今晚怎么有空跑来我这里?你最近不是都忙得脚不沾地,连约你喝早茶都没空!”
苏慕春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店里的一角。
丁嘉朗背对着她坐在那里,正研究桌上的餐单。
即便是在嘈杂环境里,也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度。
她声音有点轻:“带了个人过来,他说想尝尝你这里的桑寄生莲子茶。”
林凯欣顺着苏慕春的眼神,也朝窗边的方向望了过去。
太格格不入,较周围的老客而言,以至于她一眼就锚定。
只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语气稀奇:“哦?谁啊?我可从没见你带过朋友来店里吃糖水,更别说是这个钟点了。”
苏慕春知道,眼下绝对躲不过去。
只能老实交代。
“丁嘉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