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辇在后面跟着,封淇奥并没有坐,而是一个人漫步走去灵犀宫。
一轮弯月在薄薄的云层里徘徊。一切都显得那么寂静,繁乱的思绪在这一刻猜得到少有的宁静。
夜风里,刚下过小雨,空气中有点淡淡的清爽,更多的是潮热而湿腻。月亮从西边树林上升起来,冷冷的光辉照耀着皇宫里的每一处。清冷的月光下,所有东西都无处可躲。
在这种环境里,一点风吹草动都感觉的尤为明显,特别是皇宫这种经常死人的地方,很难不想象有一个人在后背看着你,越发使人感到寒冷。
封淇奥就在这种环境里久待,偶尔抬起头来看看闪着星光的天空,小宁子在前面打着灯,走一步回头看看,等着自己的主子。
宫灯一闪一闪的,小宁子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都要掉出来了,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要在这里待这么久,他的两条腿都要冻僵了。可是皇上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小宁子环顾四周,总觉得有人在旁边直勾勾地看着他,可是转过头又看不见有人影的存在。皇上也不说话,四周静悄悄的,小宁子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我这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坏事,最坏的就是把门下的蚂蚁踩死,它们死了也不是我故意的,我没看看见你们啊,你们实在太小了,求求你们别来找我。”
“皇上为什么一句话不说,您快说句话啊,我要被吓死了。快点走吧快点走吧。还有那个树影怎么一直在摇晃,是谁啊大晚上的不睡觉在树上干嘛呢!”
夜极无边,窗外绵绵轻薄的月光里枝影寂寥。
不同于寂静室外,房内通火明亮,桌上的金香龛里熏着甜蜜的熏香,让人闻一口就觉得仿佛在春天里看见了盛开的桃花。这是她从胡族特意拿来的熏香,父皇说有大用处。
寝宫正中的大床上,缀着文彩双鸳鸯。阿柔梳洗干净了,身穿轻薄纱衣,围着一层锦被坐在床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寝室,显得有些空旷。
进宫之后,皇上经常宠幸的就是她。明明是风坞认识皇上的时间最长,姐姐比她更早见到皇上。而且在那场中秋夜宴中的那次舞,她也只是一个小角色,姐姐才是场上最惊艳的人。
为什么皇上会喜欢她?
无论是比舞,还是武,姐姐都比她更胜一筹,在胡族,姐姐是炙热的太阳,那她就是隐藏在太阳背后的月亮,有太阳的地方,就很少有人注意到月亮。
姐姐也是她的太阳,她习惯性的依赖姐姐。
来封国这趟也主要是姐姐出谋划策,按照以往的规律,进了皇宫,皇上喜欢的也一定是温柔中透漏着野性的姐姐,那么杀死皇上这件事也是姐姐来做,她只在姐姐后面躲着就行,没想到事情并没有按照以往的规律发展。
她成了皇上最宠爱的枕边人。
除了正宫的那位皇后。
是不是真像姐姐说的那样,因为她的容貌和心性与皇后相似,所以封淇奥才喜欢她?
这个问题阿柔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封淇奥的宠爱,来的太快了。
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但是这种快,正是姐妹俩要的。
更快的接近皇上,就能更快的熟悉他的一切,无名学的也更快。
虽然,危机重重。
后宫争宠是非多,姐妹俩本来以为接近封淇奥会很难,没想到这么容易。在欣喜之余,姐妹俩不仅考虑封淇奥的用意。
能当上帝王的,肯定比平常人的思维更加敏捷缜密。封淇奥答应支援胡族,却迟迟没有派兵,这让姐妹俩很是琢磨不透。
会不会封淇奥已经知道了她们俩的用意,但不知道具体的计划,等她们露出马脚再斩尽杀绝?
缓缓的,阿柔将手指绞紧,她知道,自己目前处于多么凶险的境地中。
如果封淇奥想瓮中捉鳖,那她们就是那只任人宰割的鳖。
慢慢的,远处似乎有灯火逐渐明亮,阿柔坐在床上,青丝披散。
因为皇上来,原本装饰简单的灵犀宫焕然一新,通天落地的鲛纱帷帐以流苏金钩挽起,在洞开的宫门外延伸出去,满庭院的石榴花开的恍若流火,在月色下益发妖艳,迎接帝王的到来。
封淇奥快到宫门的时候才上了轿辇,隔着辇帘,小宁子手里的龙腾云图案的灯罩远远晃动,经过很久的夜里行走,终于在灵言宫寝殿口。
小宁子看着明亮的宫殿,都快哭出来了。
终于到了,这条路真的好远啊,皇上还执意下来自己走,走得好慢好慢,他就差把皇上背起来开始跑了。
帝辇停下,小宁子传唤。
“皇上驾到——”
小宁子的声音响起,阿柔这才回过神来跪伏在地上。
房门打开,月色昏沈,阿柔将脸藏在阴影里,低头跪地,只能看到封淇奥绯色的衣摆,轻轻搭在地面,带着幽深的龙涎香香气,龙纹在月色下交映错杂。
他似乎很喜欢穿绯色,艳丽的颜色穿在他身上竟透露着丝丝清冷。
但从她以前打听的事来看,他爱玄色多一些。
少年穿成熟稳重的玄色,和如今艳丽邪魅的绯色,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变故,没有人知道。
封淇奥前来的时候,露水已经打湿了袖口,湿湿的贴在手腕上,那手腕有力又漂亮。
阿柔目不错珠,跪在阴影里面,看着封淇奥的脚步不停,掠过她的额头,没有任何停留,冷清的就好像他们并不认识。
封淇奥摆摆手,宫人们躬身褪下,将那扇刻着白花图案的雕花大门缓缓关上,房中,只剩下不算熟悉的两个人。
封淇奥掠过她,坐在了鸾床上。
“转过身来,让朕好好瞧瞧朕的爱妃。”
封淇奥漫不经心的说着,语气却不似话语那般轻佻。
带着让人打颤的冷意。
阿柔慢慢抬起头,目光上移。
饶是看他,阿柔仍然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克制住自己不要被这人的美貌绕花眼睛。他襟口松散,露出精致的锁骨,薄情的双眼锁紧她,让她想起了极其艳丽,中间盛开着漆黑花蕊的鲜红的牡丹。
比起白日里衣冠整洁的他,此时的他多了一种惑人的媚意。媚却不阴柔,反而有一种肃杀的冷气。
阿柔抬起头看了一眼就连忙低下头。
封淇奥一脸兴味地勾起唇角,单手支额,随性地斜躺在鸾床上。
“爱妃在躲什么?为什么不敢看朕?”
“回皇上,臣妾不敢……您太耀眼了,臣妾不敢看您。”阿柔轻声回道。
他盯着地下跪拜的女子,半晌没有说话。他今天晚上整个人都很随意,穿着随意,似在外面闲逛出来的。但又仿佛沉睡的狮子,眼底隐隐闪出黑曜石般灼灼光芒,透出傲然绝世的锋芒。
阿柔一直没得到封淇奥的下一句,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面前坐着的君王。
可能是走的时间太长,也可能走累了,只见封淇奥白皙的面容上浮了一层薄薄的汗水,一滴一滴滑落进衣衫里面。
看到这里,阿柔连忙缩回目光,不敢再看下去。明明只是看了一眼,却仿佛一眼万年,阿柔的心止不住砰砰跳动,慌乱的眼神不知道往哪里安放。
这件事真的不能让她办啊姐姐!
她受不住这人的美貌,一不留神就陷进去了,这件事应该让姐姐来的。
阿柔在心里默默吐槽着,同时在心里默默对比了一下自己和封淇奥,发现自己在他旁边只能算得上普通,能和他并肩的,大概只有那位皇后娘娘。
封淇奥睫毛动了动,漫不经心的看过来,冷笑一声,“嗯?在想什么?”
阿柔连忙把头低的更厉害。低沉的男声从上方响起,不高的声音惊的阿柔一哆嗦。
封淇奥笑了一声,说道:“爱妃好像很怕我的样子,我长得这么吓人吗?”
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子,他就移开了目光。
女人他的眼里,只有凰羽和不是凰羽这两种划分。
前者就算看他一眼,他都会心脏怦怦直跳,久久不能平静。
而后者,就算在床上躺着,他也没兴趣。
就是一团肉而已,有什么值得提起兴趣的?
连“朕”都省了去,直接用的“我”。
看来今天他心情不错。
这点小细节让阿柔提起来的心稍稍安放下去。
“没没有……皇上美若天仙,不不不,是丰神俊朗,臣妾一时间看呆了”
阿柔你能不能有点志气!我能护你一时,不能护你一世,怎么滴,你去侍寝我还能在一旁看着?
姐姐的话犹如在耳边。
“皇上,臣妾服侍您更衣。”
阿柔正想起身,却被封淇奥一个眼神压了下去。封淇奥默然无语。
“先跪着吧,我问你点事。”
“是。”
什么事得是跪着才能回答的啊。
“宫里死了个太监,死的很惨,爱妃知道吗?”
哐当一声,阿柔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因为看到封淇奥而变的红润的脸庞,顿时变的煞白。
封淇奥瞳仁里闪过一抹疾快的东西,一张玉面带着淡淡流转的光华,醇厚的声音里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我看爱妃脸色不是太好”
以防万一,姐姐早就和她串好了时间线,只是封淇奥的问题太突然,阿柔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臣妾没见过人死,刚才有些害怕……这个太监也太可怜了,皇上,臣妾好奇,想问一句,他是怎么死的?”
封淇奥笑着望过来。
“听说那个太监叫老柴,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一个中年太监,因为强迫宫女做他的姘头,被宫女杀了,死在御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