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司珩心情不好自然不只是因为这一个原因,还因为,他终于愿意承认,强大了一辈子的爷爷这才可能真的要离开他了。
医生的话很残酷,足够让他清醒,老人家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能不能过去这个年都不一定。
温相思还在等,周司珩回过神,低声道,
“爷爷去做检查了,很快就回来。”
这几年,他跟温相思恶语相向太久了,哪怕想着最后的时间里,两人至少在爷爷面前相处得好一些,周司珩冷漠惯了的语气一下子也改不过来了。
温相思早就不介意他的态度,要不是有爷爷和年年在,她一句话都不想跟周司珩说的。
相对无言,温相思让刘妈带着顾承霖和顾团团去了隔壁房间,她和周司珩,年年在病房里等着周爷爷。
“你跟爷爷提沈宛的事情了吗?”
温相思的话有些突兀,周司珩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不喜欢这样被人管着的感觉,以前是爷爷,现在是温相思。
但是在年年面前,他不想跟她吵起来,
“没有,我不会让她打扰爷爷的。”
不打扰?
呵,她的存在就是一种打扰。
温相思想忍来着,没忍住,她开口嘲讽道,
“你管得了她吗?别告诉我,你真的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周司珩,没蠢到那个地步吧?”
要说周爷爷不顾周司珩的意愿,毁了他的姻缘的话,那周司珩就是毁了沈宛的人生。
当然,也是沈宛愿意的。
周司珩明明做不了自己婚姻的主,还舍不得放手,一边是亲人和财富,一边是爱人和自由,他看起来都享受到了,承担代价的却是别的人。
沈宛虽然是沈家的私生女,但是她父亲看起来还是对她有些感情的,如果她不是铁了心要嫁给周司珩,估计现在婚姻,事业可能都牢牢握在手里。
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失去自己,活成了一朵依附周司珩而活的菟丝花。
年近三十还要进娱乐圈,跟一大片青春靓丽的小姑娘争一口饭吃。
温相思不是圣母,她没办法同情沈宛。
就像她没办法同情自己一样。
自己选的路自己熬着呗,熬不住了自然要想别的办法。
沈宛看起来还是有情饮水饱的状态,随她吧,她又不是她妈。
她妈自己都不把这个女儿当回事儿,拿她当工具……
算了,继续造吧,她也挺想知道,如果周爷爷不在了,沈宛能不能如愿嫁入周家?
温相思又开始咄咄逼人了,周司珩没接话,他一开口必定又是一场争执。
周司珩隐约感觉到,自从温相思带着襁褓里的年年回来后,她好像恨上了自己。
是的,恨。
温相思主动背弃了他,选择站在爷爷的那边,做了那么大的错事,她还有脸来恨他。
真是可笑!
就算他现在很喜欢年年,也改变不了他是爷爷和温相思在违背他意志的情况下带到这个世界上的。
最初,周司珩被年年这个突然到来的小生命打得措手不及,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怎么突然就变成父亲了?
还是他和温相思的孩子。
和沈宛的孩子他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感觉,毕竟孕育生命的人不是他。
是爷爷第一次对他展示的无情和狠辣让他对那个孩子印象深刻,多年来一直没有彻底放下。
甚至对于年年,留着他血脉的亲生儿子,他也是在带他去国外,亲自照顾过一段时间后才慢慢接受。
他知道,温相思一直很希望他能和年年好好相处,为此,她甚至放任了年年和沈宛的亲近。
但是爷爷不行,爷爷决不能见到沈宛。
沈宛一个人在国外太久了,她想回国,自己对不起她,只能答应她这个要求。
至于别的,他能帮的都会帮。
只有见爷爷这件事不行。
他不再是年少轻狂,为了爱情义无反顾的年纪了,他是周司珩,是周家继承人,还是年年的父亲,他如今再也没有勇气为了沈宛放弃一切了。
他也不愿意。
有些事情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爷爷这次醒来一定会好好安排他和温相思的婚事,周司珩想,是时候退一步了。
毕竟年年都四岁了,他也该给沈宛,给温相思一个交代了。
周司珩不给回应,温相思也没有继续追问,她不关心周司珩和沈宛的事情,只要别来打扰爷爷。
别来打扰她就行。
等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周爷爷终于被送回来了。
周爷爷的身上是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他躺在病床上,脸上戴着厚厚的氧气面罩,浑浊的双目来回转动,似乎在努力辨认身边的人都是谁。
“爷爷,周爷爷,你好些了吗?我是渺渺啊,年年,快过来——”
刚一开口,温相思声音就有些哽咽,此刻的周爷爷衰老虚弱,跟温相思记忆中强大无比的那个形象完全就是两个人了。
他这么老了,她很快要失去他了呀。
失去外公的时候温相思还小,她的伤痛有外婆一起分担,岁月漫长,她早就走出来了。
如今再次面对亲人的残酷离别,她不想哭,忍了没有一分钟还是落泪了。
温相思抱着年年坐在病床前,想让爷爷多看看他,嘴里还一直安抚着,
“爷爷,你别急着说话,好好休息,我和年年,还有司珩哥,还有司湉,我们都在这里陪着你,你别怕,我们不会离开。”
年年不是粘人的小孩,最起码他不粘着温相思。
温相思眼泪流得凶,努力擦也擦不掉,年年乖乖由着妈妈把他抱在怀里,小声唤着太爷爷。
周爷爷眼里只看得到温相思和年年,周司珩在一旁站了会儿,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他还是先去外面抽根烟缓缓。
周司珩心里难受极了,他宁愿老爷子好好的,拿着拐杖狠狠抽他的背,也受不了这样剜心的滋味儿。
他如今是周总了,整个周氏唯他马首是瞻,云城商界提起他谁能不敬畏三分,就连一些前辈对他这个小辈也多是夸赞。
他早就不是刚失去父亲,无助地躲在爷爷身后的少年。
他自认有足够的力量了,可他还是留不住自己的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