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枯叶拍在镇政府大院的白墙上，秦风裹紧藏青色棉大衣，手指点着花名册：“周镇长带安监站查南片五个村，重点看新装的空气能热泵。我负责北片独居老人户，宣传办跟着录像存档。”
镇长周振宇正往皮卡车后斗装检测设备，闻言抬头：“北片老房子多烧煤炉，记得带够一氧化碳报警器。”他拎起个巴掌大的仪器晃了晃，“这玩意儿去年救过柳树镇三条命，比开会讲一百遍管用。”
“书记镇长各带一队，正好拍对比镜头！”宣传办小刘扛着摄像机凑过来，“您二位对着镜头说句动员口号？”
秦风把印着“安全取暖”的红袖章套上胳膊：“天冷人心暖，平安过大年——这词行不？”
周振宇已经钻进副驾驶：“检查要到位，整改要彻底！”车门砰地关上，溅起一地冰碴。
秦风哈着白气推开掉漆的木门，85岁的李桂香正佝偻着往砖砌煤炉添柴火，烟囱拐弯处用化肥袋裹着裂缝。
“大娘，咱们给您换根新烟囱管。”民政办小王递上铝合金管。
“换啥换！这根使了二十年没出过事。”李奶奶攥着火钳不撒手，炉灰扑簌簌落在胶鞋上，“上回你们安的报警器成天叫唤，吵得我脑仁疼！”
秦风蹲在煤炉边，拿手电照烟囱内壁：“您瞧这里头的灰有三指厚，赶上下雪天气压低，煤气容易倒灌。”他从包里掏出冻萝卜剖开，黑褐色的芯子冒着寒气，“就像这萝卜芯发黑，人吸了毒气也伤五脏。”
“净唬人！”李奶奶用火钳敲了敲新烟囱，金属声惊得灶台上的老猫窜上房梁，“这铁皮轻飘飘的，大风天还不给掀了？”
“用红砖给您压着。”秦风招呼人搬来四块青砖，“咱们每周三派小张来清烟囱，还送您两袋无烟煤。”
正说着，报警器突然尖啸。众人手忙脚乱开窗通风，民政办小张从煤灰里扒出个烧焦的止痛药盒：“大娘您咋把药盒当引火纸？”
“眼花了当废纸……”李奶奶讪讪地扯化肥袋遮住炉口，“你们城里娃金贵，咱庄户人命硬！”
“命再硬也扛不过一氧化碳啊！”秦风摸出个铁皮饼干盒，“您把药盒都放这里，下回小张来捎到镇卫生所换鸡蛋。”
周振宇盯着检测仪上跳动的红色数字，眉头拧成疙瘩：“老赵，你家沼气罐离灶台不到两米，甲烷浓度0.7%了！知道啥概念不？到0.8%打个喷嚏都能炸！”
养殖户赵老三踹了脚锈迹斑斑的铁皮罐，惊得两只母鸡扑棱棱飞上草垛：“全村就指着我的沼气点灯做饭，拆了你们管饭钱？”
“没让拆，得加装减压阀。”供电所小陈掏工具包。
“少动老子吃饭家伙！”赵老三抄起铁锨，粪渣子甩到周振宇裤腿上，“敢碰罐子，明天村小学的鸡蛋就断供！校长昨儿还说要给娃们加餐呢！”
周振宇摸出皱巴巴的文件抖开，纸页哗啦作响：“区里刚批的畜牧取暖补贴，验收合格每户补三千。”见对方愣神，又补了句，“够买三头猪崽——你不是要扩建养殖场吗？”
铁锨哐当砸在土坷垃上，赵老三搓着手凑过来：“早说有钱拿啊！那啥……减压阀装左边行不？右边我还得接猪圈保温灯呢。”
“装哪儿得按技术规范来！”安监员老李扯着卷尺量距离，“你这沼气池多久没清渣了？硫化氢浓度超标三倍！”
“清！明天就清！”赵老三扯着嗓子朝屋里喊，“孩儿他妈！快给领导们煮红糖鸡蛋！”
秦风组正在检查电热毯，9岁的婷婷突然指着插座喊：“冒烟了！”
稻草褥子上的电热毯腾起青烟，宣传办小刘吓得镜头乱晃。秦风一把扯掉插头：“快关总闸！”
“闸箱在猪圈顶上！”孩子爷爷急得转圈，破棉鞋在冰面上打滑。
电工老孙蹬着三轮车冲过来，举绝缘杆的手直哆嗦：“零线火线都带电，得先断……”
“用这个！”周振宇组的安监员骑车赶到，甩过来个绝缘夹。老孙咔嚓剪断电线，电热毯已烧出脸盆大的窟窿。
“说了多少回不能铺稻草上！”秦风抖着焦黑的电热毯，呛得连咳三声，“小刘，把这段剪进宣传片！循环播放！”
孩子爷爷佝偻着背嘟囔：“娃爹妈从深圳寄回来的……说是韩国货嘞……”
“韩国货也得讲科学！”周振宇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黑着脸扔过来个新插座，“换成带漏保的，钱从养殖补贴里扣——赵老三刚捐的！”
夕阳西下，两队在村口汇合。周振宇揪着供电所长的领子骂：“让你增容变压器，非说预算不够！现在抓瞎了吧？”
“真没料到新装的空气能热泵全开……”所长擦着汗，对讲机突然炸响：“11号变压器冒火星了！”
众人奔到村西，变压器噼啪爆着蓝火，引燃了堆在墙根的玉米秸。周振宇抄起灭火器：“先断总闸！”
“闸刀熔死了！”村主任带着哭腔，塑料拖鞋被火苗燎得卷边。
秦风抓过喇叭喊：“各家关取暖器！快！”转身推宣传办小刘，“拍什么拍！去叫人拎水！”
二十多个村民端着脸盆赶来，火苗却顺着电线往屋顶蹿。七十岁的王大爷舀起水沟里的冰碴就往火上泼，被周振宇一把拦住：“不要命啦！带电呢！”
消防车鸣笛逼近时，周振宇瘫坐在泥地里抹黑脸：“妈的，今晚就得打报告换变压器！”
消防队长跳下车直摇头：“周镇长，这月第三次了吧？咱消防栓水压不够的事儿到底啥时候解决？”
晚上七点，镇会议室烟雾缭绕。财政所长把计算器按得噼啪响：“换变压器要八十万，补贴洁净煤只要十五万，你们选！”
秦风敲着隐患统计表：“五保户等不起，先保煤！”
周振宇拍电压监测图：“变压器爆了全村停电，更危险！”
“用地灾预备金！”两人异口同声。
财政所长快哭了：“那钱是留着防山体滑坡的……审计局上周刚强调专款专用！”
“今年冬天地面冻得梆硬，滑坡概率低。”周振宇抢过印章往报告上盖，“出问题我写检查！”
宣传办小刘探头：“书记镇长，能补拍个握手的镜头不？体现班子团结……”
“拍个锤子！”周振宇甩着烧焦的袖口，“没看忙着救火吗！要拍就拍这个——”他把半截熔化的保险丝拍在桌上，“明天全镇排查私接电线！”
窗外飘起今冬第二场雪，两台皮卡车亮着大灯驶出镇政府。一台载着新变压器，供电所长蹲在货厢里裹着军大衣盯设备；一台拉着无烟煤，小刘坐在煤堆上护着摄像机，镜头盖结满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