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办公室厚重的红木门紧闭，将外间的喧嚣与忙碌隔绝。赵达康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房间，手中紧握的手机屏幕还微微发烫，刚刚结束的那通来自省城某位关键人物的电话，余音似乎仍在空气中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他的神经上。
“…江泉的公安工作，尤其是经济犯罪侦查和科技强警方面，要打开思路，大胆引进高水平专业人才…云峡区的周文同志，在全省公安系统内是出了名的专家型干部，成绩突出…省委相关领导很关注，希望江泉能用好这样的干部，打造样板…”
电话里的声音平和，甚至带着几分勉励，但背后的意味，赵达康这种在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手，嗅得一清二楚。这不是商量，是通知，是带着不容置疑压力的“建议”。他甚至可以想象，周海洋那边，必然也接到了类似口径的电话。
“周文…”赵达康缓缓转过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秦风在云峡的左膀右臂，“安全云峡”模式的核心操盘手，一个以技术偏执和行事强硬着称的干将。把他调到江泉，还直接塞进市公安局当副局长？这简直是秦风将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明目张胆地递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内部电话，几乎是用砸的力度按下号码：“让孙耀东立刻过来！”
常务副市长孙耀东几乎是跑着进来的，看到赵达康铁青的脸色，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市长，您找我？”
“周文！云峡的那个周文！要调来市局当副局长！怎么回事？！”赵达康将手机重重拍在桌上，声音压抑着暴怒，“谁提的？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孙耀东被问懵了，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周文？调来？我…我没接到组织部的任何沟通啊…这…”
“省里的电话刚挂！”赵达康低吼道，“板上钉钉了！这是冲谁来的？啊？！冲着你我来的！冲着‘清泉计划’来的！”他在办公室里疾走两步，猛地停下，盯着孙耀东，“秦风！肯定是他在背后搞的鬼！他哪来这么大的能量，能直接撬动省里发话？！”
孙耀东脑子飞快转动，试图理清线索：“市长，息怒。这事…蹊跷。秦风刚来，根基浅薄，按理说不可能有这么大能量。除非…他走了别的更高层的线，或者…省里确实对我们市局的工作有看法，想借机注入新鲜血液？”他试图给这件事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以平息赵达康的怒火。
“新鲜血液？哼！”赵达康冷笑，眼神锐利如刀，“这是来放血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周文是搞技术侦查、挖数据的高手！他来了，往经侦、科信这些部门一坐，天晓得他会挖出什么东西来！”
孙耀东擦了下额角的汗，小心翼翼地道：“市长，就算他来者不善，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市公安局，是铁板一块！李强局长是您一手提拔的，几个关键支队的队长也都是咱们的人。他周文一个外来户，光杆司令一个，分管些边边角角的业务，没有实权，没有人手，他能掀起什么浪？”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语气也坚定了些：“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让秦风在外面搞些小动作强。咱们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盯死他！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说不定，还能反过来摸清秦风到底想干什么。”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赵达康心头的怒火。他停下脚步，眼神闪烁，重新权衡起来。
是啊，市公安局，是他经营多年的地盘，从局长李强到下面的刑侦、经侦、治安几个核心支队的头头，都是他的人，利益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个空降的副局长，没有根基，没有心腹，想在这种地方打开局面？简直是痴人说梦！
让他来？来了更好！正好可以关门打狗，严密监控。让他所有的动作都暴露在阳光底下。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抓住秦风的把柄，一举将这对主仆彻底按死！
想到这，赵达康脸上的怒容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算计所取代。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火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让他更加冷静。
“你说得对。”他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嘲讽，“让他来。我倒要看看，秦风这把刀，有多锋利，能不能劈开我江泉的铁板！”
他坐回宽大的办公椅，手指敲着桌面：“给李强打电话，把我的意思传过去：第一，欢迎周文同志，场面要做足，体现市局班子的团结和大度。第二，他的分工，就按省里意见，分管科技信息化、经济犯罪侦查，但经侦支队的大案要案，必须由李强亲自抓总，周文只有建议权，没有指挥权。第三，给他配的办公室、用车、人员，全部按规定配置，但要用最好的人，‘照顾好’这位专家局长。”
“最好的人”三个字，他咬得极重。孙耀东立刻心领神会，这是要安插最可靠的耳目，进行全方位“贴身服务”。
“第四，”赵达康眼中寒光一闪，“以‘确保周副局长尽快熟悉情况’为由，把他近期调阅文件、查询数据的权限，全部提升至最高级别，并设置…后台日志镜像功能。他碰过的每一条数据，我都要知道。”
孙耀东心中凛然，知道这是要下死手监控了，连忙点头：“明白！我立刻去办，保证做得天衣无缝！”
“去吧。”赵达康挥挥手，语气森冷，“告诉李强，这是政治任务。出了纰漏，我拿他是问！”
孙耀东躬身退了出去，脚步匆忙。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寂静。赵达康又倒了一杯酒，慢慢踱回窗边，俯瞰着脚下的城市。
车水马龙，繁华似锦。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自信，江泉的铁幕，坚不可摧。一个周文，就像一颗试图嵌入钢铁的钉子，最终只会被碾弯、压扁，甚至成为反过来刺伤主人的凶器。
“秦风啊秦风，你还是太年轻了。”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你以为送进来一把刀，就能破我的局？殊不知，我这局，是铜墙铁壁！你这把刀，只会成为我手里的又一件战利品。”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周海洋书记的电话，语气瞬间变得恭敬而无奈：“周书记，省里的指示我接到了…坚决拥护！只是有点担心周文同志过来，人生地不熟，市局情况又复杂，怕影响工作…是是是，您批评得对，是我顾虑太多，一定搞好团结，全力支持周文同志工作…”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乌云汇聚，隐隐有雷声滚动。
一场看似波澜不惊的人事调动，已然完成。一颗蕴含着风暴的种子，已被强行植入铁幕之下。自信的猎人布下了监视的罗网，却不知自己引入的，或许是一头能撕裂一切的惊蛰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