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刘虞想着稳妥起见,他先派使者去安抚和招降辽东、辽西附近的胡人部落,让除去张纯这股贼军的其他人全都安定下来,自可免除后顾之忧。
然后缓一两个月再让已经练好兵的刘备出击,好一战而定幽州。
谁能想到带着诏令的中郎将孟益很快就到了,无奈之下,只能召集麾下名义上的所有人马,前来供孟益挑选。
开会地点没有放在州府,而是放在了城郊孟益扎的营地之中。
这是孟益定的调子,他仗着手里有朝廷的圣旨,已经不把刘虞这个州牧放在眼里。
一到地方,就通知幽州的各级军官到他那报到,还让府衙给他提供足够的人手、兵甲、粮草辎重等等。
刘虞在看完对方差人送来的圣旨后沉默不语,事情他会配合,就是孟益这个粗鄙武夫的态度让他很不舒服。
府衙之中,方源叹了口气对皱眉的刘虞道,“使君,要不这口气就忍了吧。”
刘虞点了点头,“我晓得轻重,需以大局为重,剿匪平乱才是第一要务,个人好恶,须得朝后排。”
方源看到刘虞很通情达理,于是长长的舒了口气,“使君英明。”
刘虞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算什么英明的,只不过是忍气吞声而已。”
“我有点烦这个孟益,就不见了。你就说我身体抱恙,医师说我需要好好静养休息。”
“你与左玉两人全权负责,他要的东西只要不太过分,我们能给的都给。”
“对了,那些武官全都去了?”
方源知道刘虞心中的不快,再次重重的叹了一声,“唉,都去了,那些混账也不来给使君你打个招呼再去,都急着立功,打算在这次的剿匪平乱中分得一杯羹。”
“都是一群粗鄙的杀才,使君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刘虞不置可否,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刘玄德也去了?”
虽然是随口一问,可方源却心中一凛,随后摇了摇头,“刘玄德称病不出,孟益派人请了两次都没有结果,据说当着众人的面骂其不识抬举。”
“哦,玄德真病了?”
方源摇了摇头。“没病,属下昨天还去看了,他正在军营之中带着士兵们习练骑枪突刺之术。”
“哈哈哈,没病他敢不去,这不是落人家孟中郎将的面子么。”
看到刘虞大笑,方源这才笑着附和,“是啊,我当时也问了这个问题。可是使君,你知道刘玄德是怎么答得。”
“茂才何故打哑谜,快快说来。”
“刘玄德说一女不侍二夫,忠臣不侍二主。使君对他有知遇之恩,除非您发话,否则他麾下的兵马,一个人那孟益都使不动。”
“还说他本就是您的部曲,其他不相干的人没有资格指手画脚,否则休怪他的宝剑太锋利。”
刘虞捋了捋胡须,心里甚为妥帖。这才对么,毕竟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要是跑去向他人献媚,换谁心里能舒服。
“这混小子很聪明啊,他知道孟益不一定看得上他这支新兵,去了其麾下能做的事情估计也不多,也没有什么打仗和立功的机会,最多也就是送送粮草什么的。”
“所以这就称病不出,十分坚定的跟在我的身后,以期来日虎啸山林。”
刘虞虽没有野心,打仗方面不行,但人本就聪明,能力与手段也是不缺的,否则也不会让方源甘心辅佐多年。
此时方源大拍马屁道,“使君慧眼如炬,应是此理。卢子干的这位高徒,绝非凡人呐。”
“茂才这是动心了?可是想要施展一身所学,不愿在这些琐事之中蹉跎光阴。”
这一次方源沉默了很久,一盏茶的时间过后,这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嗯,有这个想法。天子昏聩,宦官弄权,朝堂诸公尸位素餐,忠良之辈不是被排挤打压,就是被党锢陷害。”
“朝堂党争,地方豪族隐瞒户口,土地兼并成风。国库空虚,朝堂施行政令举步维艰,天灾频发,人祸不断,各地黔首活不下去从而反叛。”
“这后面要是没有某些居心叵测之辈当推手,我是不信的。”
“使君,说句大不敬的话,我朝如今的形势非常严峻,天灾人祸、内忧外患,已有亡国之兆啊。”
“救国的法子卢子干给了,可是被陛下束之高阁,贤士能臣皆弃之不用,吾辈只能徒呼奈何,徒呼奈何呐。”
“原本我打算辞行的,回老家南阳做一躬耕于田垄的老翁,不再过问世事。”
“可在听到那首临江仙,见到刘备,刘玄德这个人之后,我改主意了。”
“与其像卢子干一样当个破屋的修补匠,不如推翻重来,再造乾坤,洗尽铅华,让世间重新安定。”
“好你个方茂才,竟然敢当着我这个汉室宗亲,前任宗正的面谈论造反的事,就不怕我让人将你锁拿,而后下狱治罪。”
方源将面前的温酒一饮而尽,随后拍了拍脖子,“那就请使君斩了方某项上人头。”
刘虞狠狠地瞪着方源,后者镇定自若,用非常平静的目光盯着他,半晌之后,刘虞身子一软,随后重重叹息道。
“你这个修帝王之术的老杀才,终于还是露出獠牙了,想造我老刘家的反很久了吧。”
方源点了点头,“老夫今年五十有余,黄土都埋到胸口的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若非有妻儿、宗族所系,早就义无反顾的掀翻了这狗日的吃人的世道。”
“本打算了此残生,却不曾想碰见刘玄德这等英雄。成与不成再说,有些事,总是要有人去做的。”
刘虞拿起酒杯饮了一盏,随后认真的发问,“你就这么看好刘玄德,认为他能成事?你就这么笃定我大汉江山即将倾颓?”
“是,我方茂才非常肯定。如果没有频繁的天灾,再太平几十年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下一任君主贤明,再有一能吏辅佐,未尝不能一扫弊病,再次中兴我大汉朝。”
“可惜了,就是有这么多的天灾,就是有那么多人不造反就活不下去。”
“最要命的是国本迟迟不立,世家豪族之中的狼子野心之辈蠢蠢欲动。一旦天有不测风云,这就是塌天大祸。”
刘虞轻叹一声,“敢请教茂才你,祸从何来?”
“呵呵……,祸从何来?祸当然从内廷而来。”
“陛下如今专宠何后,将她那两个屠夫出身的哥哥扶上了高位。”
“再加上外戚、宦官、党派,这三系无休止的斗争,如今朝堂之上,被搞得是乌烟瘴气,乱象丛生。”
“不能做事的攻讦能做事的,奸臣小人结党攻击忠臣良将,这样的朝廷焉有长久之理?”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就在这立储之争上,董后欲立一直养在膝下的陈留王,做吕后垂帘听政之美梦。”
“她的背后就是那些一直在为陛下敛财弄权的宦官一系。”
“可刘协又不是长子,自古以来长幼有余,嫡庶有别。要争,要抢,又怎能没有腥风血雨。”
“所谓祸起萧墙,就是这个道理。方某断定,不出三年,天下必定大乱,而这两宫之争,就是江山覆灭,一切纷争的引子。”
“最重要的是这些都是天家内部的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什么都改变不了。”
“除非……,使君您愿意取而代之。”
只听砰的一声,刘虞猛拍桌岸,然后站起来吼道,“方源!你给我住口。”
“我刘虞,刘伯安世代为官,累受皇恩,绝不做那等造自家反的乱臣贼子,无君无父之徒。”
“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今日之事我会守口如瓶,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
“可从今以后,你我二人割袍断义,再无半分关系,好自为之吧。”
“请便,恕不远送。”
方源叹了口气,随后直起身子朝着刘虞深深拜了三下。
“伯安兄珍重,茂才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