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入城之后,一共待了七天,除去收拾城内的局势之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在荀、陈两家的斡旋下,与本地士绅饮宴,以及借钱粮的事宜了。
颖阴的事传播的很快,西凉铁骑被人缴械,刘备单骑入城平寇的消息,随着一只只信鸽,还有一匹又一匹的快马,传遍了整个颍川,又以瘟疫级数的传播速度,向整个豫州,乃至天下扩散。
汝南袁氏的族地,灯火通明,诸多族老的脸色非常难看,四世三公的袁氏,在豫州汝南这个地界,被人威胁了,竟然还有人敢威胁他们!
他们的族地之前,被人插了一面绣着篆体玄字的黑旗。
来挑衅的那一个骑士甚至放话,如果袁朗密谋刺杀他家大哥刘备的事没有个交代,张飞就会提燕云铁骑,血洗汝南袁氏。
如果在刘备没有对西凉铁骑动手之前,袁氏之人会把这个威胁当个笑话听。
汝南袁氏在此地经略了三代人,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的真正的主人,与这里的大小士族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势力盘根错节,能量之大,外人是无法想象的。
可刘备是个疯子啊,是个真正的疯子啊!
董卓是谁,那可是相国,是如今整个天下权力最大的男人。
在他的西凉兵全部入了洛阳,外加整合的西园兵马,并州铁骑,以及负责防卫宫中的禁卫军等人马,董卓手上的军队,超过了十二万,一点水分都没有那种。
满堂朱紫,外带袁、杨、王、崔、高等一流世家被压制的动弹不得,不就是因为刀剑在别人手中握着么。
就这还没有算董卓能够凭借天子的力量调动的各路边军,以及各个州府的力量。
然而就是在这般情况下,人家刘备还是动手了,狠狠地抽了董卓一个嘴巴子。
只要稍微有点脑子,就能看出来指使蟊贼盗甲,贼寇攻城的幕后主使,就是所谓的单骑平寇的刘备。
这家伙拿了人家西凉铁骑的装备,转头就将郭汜等人给驱逐出城,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给这些人,被剥的赤条条的西凉兵灰头土脸的逃出了颍川,一路上让董卓的颜面尽失,沦为天下笑柄。
两人之间打一仗是在所难免的了,可刘备派来传信之人的意思很明显,要么你破财消灾,要么我就把战火烧到汝南,你看着办。
这就很难受了啊,自张角黄巾起义以来,这豫州就没有太平过,他们袁氏联合各家出钱出力出人,好不容易才把葛陂的黄巾余孽给压制住,没让他们发展成黑山贼与白波贼那种席卷州郡的百万贼众。
这要是再来个刘备的燕云铁骑与董卓的西凉铁骑,让这里变成双方角斗的战场,汝南会被打成废墟的。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他们结坞堡能够抵抗贼兵,却是挡不住军队的。
能不给,敢不给么?
袁朗的父亲直接气得一病不起,他这一支的族产,田地等物也被无情剥夺,折算成了物资,变成了赔给刘备礼单中的三百石粮食。
除了给粮,袁氏还赔了金一千两,玉器百件,丝帛百匹,牛羊狗等各类腌制好的肉干三百斤,盐糖茶酒各一车,抄录着儒家经典的竹简十车,香料一车……
为了平息刘备怒火,袁氏付出了折合铜钱三万贯的财货,光是驮货的由马车、牛车、驴车组成的车队,就有三百六十辆,浩浩荡荡长余三里。
正在前往洛阳途中的原豫州牧黄琬听到这个消息后长叹一声,对身边的钟繇说道。
“汝南袁氏竟然都低头了,这豫州竟然无人能制这刘备。”
钟繇摇了摇头,“刘备这人太会借势,姓袁的是想通过贿赂他,让其将战场选在别地。”
“以邻为壑,这姓袁的算盘打得还是很响的。”
黄琬点头道,“此次董卓征召荀爽与陈纪失败,借这些大儒之名安抚士林,遏制住辞官之风,稳定朝堂的计策彻底失败,又被人盗甲缴械,受了天大的耻辱,他与刘备之间的这一场仗,一定会打。”
“而且我预估会是一场纯骑兵的较量,董卓不会坐视刘备离开豫州,与关羽的那些人马合流,那样一来,输赢还真不好说。”
“刘备分兵入豫州之后,对外说的是千骑,可你我进入兵营之后,也窥得了他的虚实,此前的燕云铁骑最多有五百,不过是一人双马虚张声势而已。”
“再算上他混在刘辟、何曼等贼麾下的几百人马,他所能用之人,不足千人。”
“就算拿了郭汜那八百人的甲胄与兵刃又如何,短时间之内,哪来这么多合格的骑兵,仓促之间的训练,这多出来的八百骑兵,在战场上是没有什么大用的。”
“如若董卓派出五千骑以上,刘备就不好打了啊。尤其是那吕布,听说有飞将之称,在并州九原的名头非常的响,打得匈奴人闻风丧胆,董卓麾下的徐荣、李傕、华雄等人,也不是易与之辈。”
哪知钟繇叹了一声,给出了不同的看法。
“我倒觉得,如果董卓能够忍下这口恶气,不去打这一场充满变数的仗,反而会让刘备处境艰难,步履维艰。”
黄琬惊咦了一声,看着钟繇道,“此言何解?”
钟繇打开竹筒喝了一口水,右手食指在坐着的石头上无规则的敲击着,想了二十息之后,给出了一个无限接近于真相的答案。
“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刘备哪来的这么多钱粮养他麾下这么多的军队与流民。”
“你也看到了,他刘备竟然还给最底层的士兵发月钱,虽然每个人只有几文,可他们的伙食听说一日三餐,经常还有荤腥。”
“别说他只是一个家道中落的破落户出身,就是袁杨这等四世三公的家族,也弄不出这种大场面,经不起这种消耗。”
“钱粮从何而来呢,据我猜测,这厮应该是连借带抢,这大半年来全靠从各地士族举债,才勉强维持着现有局面没有崩溃。”
“现在的刘备就像是压上了一切的赌徒,他万分迫切的想与董卓赌一把,射出他手上这支被拉到极限的弓箭。”
“如果射不出去,他手上这张宝弓就会因为用力过猛而被拉断,麻烦就会接踵而来。”
看到黄琬还在低头思索,钟繇继续说道,“这也不难理解,刘备走了多少路,就有多少债主,冀、兖、青、徐等各个地方的大小士族,他们才是刘备背后真正的金主,而非那什么苏双与张士平。”
“四两拨千斤,就是靠着聚众人之力,才让刘备能够驰骋纵横,成为人人都恐惧的存在。”
“千金买马骨,刘备通过两人的故事,给所有北境的大小士族都画了一张很大的,暂时吃不到嘴里的饼。”
“你说刘备不事生产,谯县之外的那么多军队与流民人吃马嚼的空耗下去,他能拿出足够多的钱,去平那些债主的账么。”
黄琬嘴巴微张,愣了半晌,这才开口道,“原来如此,刘备用一只无形的手,将那些人都拖到了他的船上。”
“如今这艘船上站得人太多,已经超过了它原本能承载的重量。在沉没之前,刘备迫切地想换一艘更大的船,再将他这套方法继续玩下去,用新钱填旧账。”
“而这换船之法,就在于这场仗。所以他才做的这么绝,一点情面都不给董卓留,就是要让其退无可退,非打不可。”
钟繇看着天上的云朵长叹,“是啊,洛阳的聪明人更多,我们能看清的,他们未必就看不清。”
“可能看清又如何,已经站在山顶的董卓,又岂会咽下这口恶气。”
“我等只能眼睁睁看着董卓这个蠢货,一步步踩入刘备为他设好的陷阱。只能看着他人拨弄风云,让天地变色。”
“看吧,董卓这一败,人心定然会浮动,天下不久之后必会大乱。”
“太晚了,人力有时穷,我等真是回天乏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