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下,血色残阳的最后一丝余烬被浓重的硝烟与暮色吞噬。契丹大军的狼头纛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耶律大石铁青的脸在火光映照下如同狰狞的青铜面具。西面,那面巨大的“赵”字帅旗如同撕裂夜幕的毒牙,无声地宣告着另一头恶狼的到来。
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寒风卷过遍地尸骸的呜咽,和城头“惊蛰”弩箭匣空置后、机簧发出的轻微咔哒声,如同死神的低语。三方势力,如同三头在血色荒原上狭路相逢的恶狼,彼此龇牙,互相忌惮,却又贪婪地觊觎着中间那座伤痕累累的孤城——朔方。
耶律大石猛地勒住躁动的战马,浓密的髭须因愤怒而微微颤抖。赵铁柱!这个该死的汉人军阀!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契丹勇士被那该死的“鬼蜂弩”重创、士气受挫的时刻出现!是想坐收渔利?还是…与李长天那个疯子达成了某种默契?!他死死盯着西面那片黑压压、军容严整的汉军阵列,眼中凶光闪烁,却不敢轻举妄动。朔方城头的“惊蛰”弩,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冰冷的箭孔在暮色中闪烁着幽光。
朔方城头,守军们紧握着冰冷的兵器,汗水与血水混合着流下,眼神在契丹的铁骑与赵铁柱的军阵之间惊疑不定地扫视。刚刚经历对袍泽的残酷射杀,他们的神经已绷紧到了极限。赵铁柱的出现,带来的不是援军的希望,而是更深沉的绝望与迷茫。狼帅李长天依旧矗立在城楼最高处,玄甲融入渐深的夜色,如同一尊沉默的黑色石碑。只有离得最近的王石头,能看到狼帅紧握刀柄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手背上青筋虬结,如同即将崩断的铁索。他体内那股荒原暖流奔涌到了极致,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灵魂都在被无形的烈焰灼烧、撕扯。陈墨倒下前那微弱的一瞥,如同烙印,深深烫在他的意识深处。
就在这时。
西面赵铁柱的军阵,如同沉睡的巨兽缓缓苏醒。
阵型中央分开,一队手持火把、铠甲鲜明的亲卫簇拥着几骑缓缓出列。为首一人,身披玄色重甲,肩头猩红大氅在火把映照下如同流淌的鲜血,正是赵铁柱!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虚伪悲悯与志得意满的神情,策马来到阵前,对着朔方城头,运足中气,声音如同洪钟,穿透寒冷的夜幕:
“朔方的父老乡亲!朔方的将士们!我赵铁柱…来迟了!”
声音带着刻意的沉痛,在寂静的战场上回荡。
“看看你们脚下的土地!看看这满目疮痍的城池!看看这堆积如山的尸骸!这都是谁造成的?!是契丹鞑子!是那些觊觎我汉家河山的豺狼!”他猛地伸手指向契丹大阵,义愤填膺!
城头守军一阵骚动,眼神复杂地看着赵铁柱。他的话,戳中了他们心中最深的痛处。
“而我赵铁柱!”赵铁柱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正气凛然”,“奉皇命,镇北疆!保境安民,责无旁贷!今日,眼见朔方遭此大难,百姓流离,将士浴血,我赵铁柱岂能坐视不理?!”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契丹中军,“耶律大石!你这背信弃义的豺狼!屠戮我汉家子民,欺凌我大周疆土!今日,我赵铁柱在此!定要替天行道,将尔等鞑虏…尽数诛绝!”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将自己塑造成了正义之师,救世之主!城头一些不明真相的士兵和侥幸未被封锁的东城百姓,眼中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然而,李长天嘴角那冰冷的弧度,却更深了。他太了解赵铁柱了。这头豺狼,永远披着伪善的羊皮!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契丹,而是朔方!是彻底碾碎他李长天!
果然!
赵铁柱的剑锋在空中划过一个充满煽动性的弧线,猛地指向朔方城头,声音陡然变得沉痛而“无奈”:
“然而!朔方的将士们!我痛心疾首!你们…你们被蒙蔽了!被一个野心勃勃、残暴不仁的叛贼所裹挟!”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夜色,死死钉在李长天身上,声音如同淬毒的利箭:
“李长天!你这忘恩负义、屠戮同袍的逆贼!你勾结羌人,私藏重弩,图谋不轨!更在众目睽睽之下,下令射杀被俘的忠勇将士!连对你忠心耿耿的陈墨,都惨死于你手!如此暴行,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轰——!”
城头瞬间炸开了锅!赵铁柱的话,如同最恶毒的种子,瞬间撒进了刚刚经历血洗、本就布满裂痕的土壤!射杀袍泽!陈墨死于狼帅之令!这些被刻意压制的残酷事实,被赵铁柱以最尖锐、最具煽动性的方式公之于众!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李长天身上!震惊、怀疑、恐惧、甚至…一丝压抑不住的怨恨,在死寂中疯狂蔓延!
王石头目眦欲裂,怒吼道:“放屁!赵铁柱!你血口喷人!陈统领他…”
“王石头!”李长天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如同寒冰冻结了王石头所有的辩解。他缓缓上前一步,走到垛口最前,玄甲在赵军阵前的火把光芒中,投下巨大而压迫的阴影。他没有看城下黑压压的赵军,也没有看惊疑不定的契丹人,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夜幕,死死锁定了军阵前那个猩红大氅的身影。
体内的荒原暖流在赵铁柱恶毒的指控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沸水,疯狂地冲撞、咆哮!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再次袭来!但他强行压制着,将所有的痛苦、愤怒、以及那噬骨的冰冷,都凝聚在喉间,化作一声穿透云霄的、孤狼般的厉啸:
“赵——铁——柱——!!!”
啸声凄厉、悲怆、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疯狂!如同被逼至绝境的孤狼,对着皓月发出的最后嘶嚎!这啸声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狠狠撞进每一个人的耳膜!城头守军心头剧震!赵军阵中战马惊嘶!连耶律大石也皱紧了眉头!
“收起你那套伪善的把戏!”李长天的声音紧随啸声之后,如同金铁摩擦,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冰冷决绝,“你勾结契丹,引狼入室!你克扣军饷,鱼肉百姓!你杀我父,屠我乡亲!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今日,你引兵前来,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清君侧’!你是为了我朔方的盐井!为了我朔方的铁矿!为了我李长天这颗…你做梦都想砍下的头颅!”
他猛地拔刀!雪亮的刀锋在火光照耀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芒,直指赵铁柱!
“想要?!”
“那就亲自来取!”
“朔方城就在眼前!我李长天的项上人头,就在这里!”
“有种…你就来拿!!”
“看看是你赵铁柱的狗头先落地,还是我朔方城的城墙…先崩塌!”
话音落下,死寂!绝对的死寂!
李长天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投枪,狠狠撕碎了赵铁柱伪善的面具!将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野心、所有的血债,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没有辩解,没有妥协,只有最直接、最血腥的宣战!
赵铁柱脸上的悲悯瞬间凝固,随即化为被戳穿伪装的恼羞成怒!他没想到李长天竟如此决绝,如此不顾后果!直接掀了桌子!他精心准备的舆论攻势,被这赤裸裸的仇恨宣言彻底粉碎!
“好!好!好一个不知死活的逆贼!”赵铁柱气极反笑,眼中杀机暴涨,“既然你执迷不悟,一心求死!那就休怪本将军…替天行道!踏平朔方!诛杀此獠!”他猛地挥剑!
“杀——!!”赵军阵中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攻城器械开始调动,刀枪如林,杀气冲天!
契丹阵中,耶律大石看着这汉人内讧的戏码,眼中凶光闪烁,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意。打吧!打吧!最好两败俱伤!他悄悄打了个手势,契丹大军开始缓缓调整阵型,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
朔方城头,李长天收刀入鞘,转身。他无视了赵军震天的杀声,无视了契丹人虎视眈眈的目光,冰冷的目光扫过城头一张张或惊惧、或茫然、或带着怨恨的脸。他体内的力量在沸腾,在燃烧,那荒原暖流带来的撕裂感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扯碎。他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路,已彻底断绝。身后,是万丈深渊。而他,已无路可退。
“王石头。”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冻结的湖面。
“在!”王石头抱拳,声音嘶哑。
“传令全城。”李长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今日,无分军民,无分老幼。”
“守城者,生。”
“退后者,死。”
“城在,人在。”
“城破…”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城内那片被瘟疫和绝望笼罩的街区,投向帅府韩章昏迷的方向,最终,落回赵铁柱军阵那猩红的帅旗之上,眼中幽蓝的火焰燃烧到极致,冰冷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皆亡。”
命令下达,没有慷慨激昂,只有冰冷的铁律和同归于尽的决绝。朔方城,这座在瘟疫、背叛、内乱和强敌环伺中摇摇欲坠的孤城,终于被它的主人,亲手推向了最终的血色挽歌。三狼环伺,孤城焚心。李长天如同一颗即将燃尽的孤星,在毁灭的边缘,发出了最后也是最璀璨、最疯狂的光芒。他体内的力量不再冲撞,而是被强行压缩、点燃,化作焚毁一切的…毁灭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