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蜇进来了,直接在他床边坐下。)
海蜇:七票同意,零票反对。
绿蜥:那怎么办。
(绿蜥声音很虚弱。)
海蜇:不做了。
绿蜥:……
绿蜥:[我是希望做的。]
绿蜥:[我觉得断在我们这里,才会让我的肚子没有那么疼。]
绿蜥:[……为什么我这么想呢?]
(绿蜥感觉胸中一下烦躁翻涌起来了。)
海蜇:我今天没法帮你揉,也碰不成你。
(海蜇隔着被子把左手放在他背上。)
绿蜥:[他的后遗症是体温低。成为彩虹蛇以后,他的体温就比普通人要低一些了,发作起来更是浑身跟个冰块儿一样。他说他自己还好,也没有冷得受不了,就是感觉好像内脏都被冻在冰窖里一样,身体里有些发疼,他会觉得自己的后腰都在往外散发丝丝寒气。]
绿蜥:这会儿第二批都在被注入吧。
海蜇:我们都不做了,还想这些干什么。
绿蜥:明年俱乐日要纪念的人不是更多了。
海蜇:你都想明年了。今年二月四都才过没多久。
海蜇:[零一年的二月四日,那天有一个人因为被注入水乳剂而死亡了,也是蛇穴里第一个这样死去的人。]
海蜇:[不是所有人都会成为蟾蜍或者彩虹蛇,一大部分人打完针其实直接就死了。]
海蜇:[那时样品还没有全部进入蛇穴,那个人是因为身体有问题,求着蛇给他打的针。]
海蜇:[其实身体不好成那样,已经过不了标准了,可蛇当时不愿意放过一线可能,还是把那个人带了进来。]
海蜇:[蛇把那天定为俱乐日了,每年的这天,我们都要吞下一捧泥土,在心里对死去的人表达感恩。]
海蜇:[……是啊,刚才也没人想到这点,如果我们不行动,明年是第七个俱乐日,那时要感恩的人又要比现在多了。]
海蜇:[……已经决定了,更改不了了。]
海蜇:[秋葵这几年一直不在私下和我们说话,排练以外的时间不会见我们一面,但他有跟我说过,说我很重要。]
海蜇:[是零三年封停的那段时间里说的,我当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就只是应了一声,可后来我越来越觉得,不会有人对我这么说的,只有秋葵会这么说我。]
海蜇:[因为这句话哭过不知道多少个晚上了,我想秋葵一定是在乎着我们的,我不觉得秋葵会丢下我们不管。]
海蜇:[所以我逐渐地会在心里想着秋葵会怎么做,然后替他做到,我觉得这是我感谢秋葵的方式。]
绿蜥:很快啊,一下就到明年了。
海蜇:你先看看晚上排练你怎么办吧。
绿蜥:我爬过去啊,还能怎么办。
绿蜥:灯塔水母。
(绿蜥像是在叫海蜇。)
海蜇:嗯?
(海蜇不懂。他的头发今天在头顶右侧扎了一个小包。)
绿蜥:庆流说的,你是灯塔水母。
(海蜇想了一下。)
海蜇:啊……那个跟夹心软糖一样的东西?
绿蜥:你爱吃橘子味儿的是吧,我也是。
海蜇:那当然是橘子味儿的最好吃了。
(海蜇突然疑问了。)
海蜇:庆流为什么要给每个人找一种动物取名啊?
绿蜥:因为他喜欢动物。他不喜欢人。
海蜇:那红鴷呢?
绿蜥:橡树啄木鸟。
绿蜥:[总觉得庆流是不是很讨厌红鴷啊……]
海蜇:他从来没说过是怎么选的。你能明白他的脑子吗?
绿蜥:问我干什么,谁能明白他。
海蜇:你和他交流很多啊,你们不是爱聊剧本吗。
绿蜥:他说给我选科龙是因为他喜欢。
海蜇:就因为喜欢?
绿蜥:……我感觉还有别的原因,但他没说。
绿蜥:你一说我还真的有点想吃夹心软糖了。
海蜇:让庆流带点进来。
.
2007 7月 10:00
〈玻璃房〉
(豚鹿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在植择清面前盘腿坐下。)
豚鹿:你叫植择清?
(植择清在屈膝坐在地板上,背后靠着床,双只胳膊都伸平顺着膝盖搭下去。)
(植择清看了他不到两秒,然后很快微微低下头移开了视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豚鹿说话的样子。)
豚鹿:[嗯?]
豚鹿:[这是怎么了?]
(豚鹿先是有些疑惑,然后明白了。)
豚鹿:[噢,跟我当年性格还挺像。]
豚鹿:[都忘了自己以前什么样了。]
豚鹿:没给你取名吗?
(植择清只看着左边快速眨了眨眼,头更低了。)
豚鹿:[不想说话吗?]
豚鹿:[第二批就成了他一个,他这一年多了也没人可说话,该不会语言功能已经没了吧。]
豚鹿:[天啊……]
(豚鹿抬头环顾了一下这个房子。除了天花板和地板,三面都是透明玻璃,里面和外面能互相看到,自己右手的这一面是面镜子墙。)
豚鹿:[房子挺大的,床是软包双人床,比我们的好多了,不过没有桌椅。]
豚鹿:[这里就是一张床,别的什么也没有。我进来的时候有看到走廊边放着一副桌椅,不过也都是软的,应该是给他吃饭用的。]
(豚鹿心里有些畏惧感出现了。)
豚鹿:[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豚鹿:你知道我是谁吗?
植择清:豚鹿。
(植择清立刻回答了,不过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手臂说的。)
豚鹿:你现在都会什么?
植择清:……你闭眼。
(豚鹿照做了。)
植择清:……嗯,好了。
(豚鹿有些不懂。他睁开眼,不理解地看着他。)
豚鹿:什么?
(植择清终于再次和他对视了。豚鹿能感觉到植择清的脑子此时运转得很慢,肯定是他突然睁眼,还没反应过来,才没有把视线移开。)
植择清:只能闭眼看。
(豚鹿有些没办法地笑了一下。)
豚鹿:那……那你说吧,你会什么。
植择清:我如果和你视线接触,可以操控你的精神。
豚鹿:现在这样不算吗?
植择清:我想做才行。
豚鹿:噢……那能操控到什么程度?
豚鹿:[蛇没把他的详细情况告诉我们,只说了他很危险,所以放了这么久才能让我们见面。]
豚鹿:[这个房子也是为了能时时刻刻监视到他。]
豚鹿:[原来是这种本领吗。]
植择清:昏睡、平静、疯狂、激动、出幻觉,现在就是这些。
(豚鹿一边听一边记下。)
豚鹿:好,做一次。
植择清:我不能伤害你。
(植择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睛眨得有些慢,目光也有些迟缓,虽然是在看他,但更像是内心空白地睁着眼,对着一个地方自言自语的样子。)
(豚鹿摇头。)
豚鹿:你伤不到我。
植择清:为什么?因为你是首领吗?
(植择清的说话声是伴随着微弱的呼吸声的。)
(豚鹿暂且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累。)
豚鹿:……跟那个没关系。我有自信你伤不到我。
植择清:你选一个。
豚鹿:幻觉。
(植择清的视线和豚鹿连接,一瞬间眼神和表情都变得更加无感情了。)
豚鹿:[我听到了愉快的笑声。我觉得这不是幻觉,它就在我耳边。]
豚鹿:[可我从没听过这个声音。]
豚鹿:[太近了,太近了……]
豚鹿:[!]
豚鹿:[我看到了一个昏暗老旧的厕所,母亲靠墙坐在地板上,肚子高高隆起,米色裙已经被卷到了脖子上。她的皮肤上渗着汗水,让她的身体一直打滑,她好像无法站起来,手拼命握住淋浴龙头,脚也一直蹬着瓷砖地板,可每回都重重地坐回了地上。]
豚鹿:[她痛苦地看向了外面,客厅沙发上有人,那个人神情严肃冷漠,朝右移开了视线。]
豚鹿:[我想出来了,但没有用,我好像已经能闻到血腥味儿了。]
.
豚鹿:[……是湖水和血腥味儿混在一起的味道!我到了湖边,我没来过这里,天空透亮,湖水荡漾,树轻轻摇动着枝叶,一群人坐在桌前吃饭,然后突然抱起烧着火焰的柴火朝母亲砸了过去,火顺着头发腾地一下蔓延开了。]
豚鹿:[我想伸手过去,眼前的景象却一下全部消失了,我躺在了门口,头抵着那面镜子墙和门这边的玻璃墙之间的墙角。]
(豚鹿和镜子墙之间没有间隙。)
豚鹿:[植择清骑在我身上,双手压着我的手腕,双腿也死死夹着我的大腿。]
豚鹿:[我感受到这个力度了,他的确很强。]
(植择清的脸上终于有表情了,他眼里有些焦急和担心。)
植择清:我忘了告诉你了,我应该先把你绑起来,你乱动我就看不到你的脸了,没法结束控制。
(豚鹿躺在那里望着他的眼睛。)
豚鹿:好漂亮啊。
(豚鹿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看得走神了。)
植择清:……什么?
(豚鹿又看了一会儿,脸上慢慢不自觉浮现出微笑了。然后他轻笑了一下。)
豚鹿:我说你的眼睛。很好看,很清净,让人一直盯着想看,我都不想起来了。
(植择清的嘴唇动了动,但没说话。)
(豚鹿才注意到植择清的脸颊上有好几道很深的指甲抓痕。)
(他心里痛了一下,是发着凉的抽痛。)
(他抬起右手,用大拇指摸着那些划痕。)
豚鹿:对不起啊,把你……
(豚鹿想说弄疼了。才想起来他们不会疼的。)
(植择清像是都还不知道自己的脸被抓了,只是焦急担心地看着他。)
植择清:你怎么样?
豚鹿:……
豚鹿:[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他为什么对我的感情这么的……深厚,我有些异样感。]
豚鹿:你的腿和手可以松开了。
豚鹿:[这个力道比秋葵强。我很清楚。]
植择清:……噢。
(植择清赶紧从他身上起来了。)
.
(两人又坐回了刚才的位置。)
豚鹿:你是九七年的?
植择清:嗯。
(植择清还是屈膝坐着,只不过这回双手放到了大腿下面,右手抓着左手腕。)
(两人能正常对视了。)
(豚鹿感觉到植择清已经放松了很多,但反应速度还是很慢。)
豚鹿:[为什么进来就不问了。感觉再让他回想一遍也太痛苦了。]
豚鹿:后遗症呢?
植择清:进食障碍。
豚鹿:现在是什么情况?
植择清:[……意思是会越来越差吗?]
植择清:我两天左右能吃进去一点,要吃得很慢才不会反胃。
豚鹿:你尽量让自己情绪好一点,不要想以前的事了。
植择清:我都不记得了。
豚鹿:……不记得?
植择清:进蛇穴之前的记忆完全没有了,在这儿的一年多的记忆也很模糊。
(豚鹿觉得很不对劲。)
豚鹿:蛇没说为什么吗?
植择清:没有。
豚鹿:……
豚鹿:[第二批水乳剂劲儿很大,是不是有副作用了?]
豚鹿:[可能他和我们不一样,除了后遗症还会有别的损伤。]
豚鹿:其他的呢?
植择清:都正常。
豚鹿:身体在正常生长吗?
植择清:嗯。
豚鹿:[那就没事。他是健康的。]
植择清:你刚才说情绪……
豚鹿:嗯?怎么了。
植择清:我就是不能有情绪,我要在完全没有情绪、没有感情的时候才能稳定地操控。
豚鹿:[那确实很多地方都跟我们不一样了,我们是不能犹豫,要内心坚定。]
豚鹿:那你这一年都把情绪控制在现在这个状态吗?
豚鹿:[怪不得他是这种状态,情绪被从身体里抽离了一样。]
植择清:不是,我经常躺在地上一边尖叫一边哭,但今天没有,所以他们能让你见我吧。
豚鹿:这种时候就是完全操控不了了吗?
植择清:我会失控。
豚鹿:……本领失控?
植择清:我伤了两个人,一个烧死一个烧伤。
豚鹿:你烧的?
植择清:他们进来送饭,我当时在哭,然后视线不受控地和他们对上了。我操控了其中一个人去外面的草坪点火,另一个人为了救他被烧死了,点火的人没死。
豚鹿:是俱乐日那天吧?我们听到消防车的声音了。
植择清:……今天是几号?
豚鹿:今天……
(豚鹿也不清楚。)
豚鹿:五个月前的事儿了。
植择清:……
植择清:都五个月了。
(植择清的这段记忆是空白的。)
植择清:你们每年都要吞泥土吗?
豚鹿:很多人需要我们感恩。
植择清:……
植择清:[怎么会做这种事。但他看起来真的会过这个节日,所以我不能再评判了。]
豚鹿:烧死了你就停下来了吗?
植择清:我把眼球挖出来了。没有人告诉我这个方法,但我当时觉得挖出来就能停止操控。我醒来就是第二天了。昏过去之前我咬破了舌头。
豚鹿:怎么会昏过去?
豚鹿:[我们没有因为缺一点肉体就昏过去的经历。]
植择清:每次操控完,我都会觉得很累,好像眼皮都睁不开了。
豚鹿:……
豚鹿:[他这个情况跟我们方方面面都不一样。]
豚鹿:[我们不会本领失控,除了刚成为彩虹蛇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可能会做一些事,但做了那次以后就不会了,我们平时也不觉得自己会失控。]
豚鹿:[我们只会因为内心不够坚定而无法将本领更好的发挥出来。比如红鴷的先天本领是和钻石有心灵感应,他能感知到钻石的位置,他投掷出去的钻石可以击穿墙体,甚至摧毁建筑物,但如果想法不够坚定,就是一个普通的钻石,发挥不出作用,或者只能击破一面薄玻璃。]
豚鹿:[怎么会本领失控……我没办法想象。]
豚鹿:[他说用完本领就困,这个我们也没有,不然我们要怎么演那么多场。]
豚鹿:[怪不得蛇什么都没跟我说,我估计蛇和蛙都还没把他研究透。]
豚鹿:后来还失控过吗?
植择清:没了。因为这个房子,你们只要不进来就没事。
豚鹿:玻璃?
(植择清考虑了一下。)
植择清:……中间只要有隔挡,我的本领就用不了,护目镜或者窗户,我必须直接和你的视线接触,隔了东西就不行。
豚鹿:冰块呢?
植择清:不行。不管什么材质,一块布也行,一张纸也行,就是我不能中间隔了一层什么再看,我要直接看到。
豚鹿:[那还是有办法的。黑雀可以把水变成任意形状的冰。我也可以用布块缠住他的眼睛。]
豚鹿:那……那次没事吧?
(豚鹿关心地看着他。)
植择清:……我?
豚鹿:蛇怎么说的?
植择清:说是那两个人的问题,不应该随便看我。
豚鹿:……
豚鹿:[我懂了。他现在在蛇穴里是最重要的了。]
豚鹿:[我们问了蛇,蛇说目前还没给他做过任何训练。也就是说他没有我们那些痛苦经历。]
豚鹿:[蟾蜍他们自己处理掉了,没给植择清用。]
豚鹿:[蛇其实是让我来教他表演技巧的。同时要我收服他。]
豚鹿:[也就是用首领的位置压制他,让他听话。]
豚鹿:[今天先不要做那么多吧,我要把我们知道的都告诉他。]
(豚鹿往右边转过头,看着镜子。)
豚鹿:你知道你这个房子以前是什么吗?
(植择清也向左转过头,看着镜中的他们。)
植择清:……不知道。
(植择清不知道豚鹿为什么突然看着镜子说话。)
豚鹿:是研发水乳剂的实验室,隔壁也是。
(豚鹿抬起右手挥了挥手。)
(植择清不知道豚鹿突然干什么。)
豚鹿:这是单向镜。
植择清:……你们一直能看到我?
豚鹿:昨天才看到的。
(豚鹿把头转回来了,植择清也是。)
豚鹿:隔壁是排练室,我们刚成为彩虹蛇的时候每天都用,后来就用得很少了。那边比这边空间大不了多少,不够我们用。后来我们一直在别的一些地方排练。
豚鹿:我们也没来过这里,只在那边看到过这个房子几眼。
豚鹿:[当时还是空的啊……]
豚鹿:那边的这面墙上挂了一个投影幕布,我们一开始总觉得那是镜子,老跑过去掀起来看。蛇觉得我们会分心,就又在上面加了一层酒红色的舞台幕布,然后没人再去掀过。
植择清:那你刚才……
豚鹿:他们七个现在就在隔壁看着我们。
(植择清眨了眨眼,又朝镜子看去。)
豚鹿:你可以挥挥手,他们都能看到。
(植择清没有做,只是看着镜子。)
豚鹿:从这里到场馆有条最近的路,就是你可以到隔壁去,那里后面有一扇门,进去就是准备间,准备间再出去就是场馆。
植择清:我要上场了吗?
豚鹿:还有一段时间。我还要帮你做很多练习。
植择清:场馆是什么样的?
豚鹿:有十几米高,很空旷,席位是一圈一圈往上的,四面都有观众。
(豚鹿补了一句。)
豚鹿:有窗户。
植择清:好久没见过这个东西了。
豚鹿:你从那翻出去就是草坪,外面就是游乐场。
植择清:还能出去?
豚鹿:我们会出去晒太阳。
植择清:……可以出去吗?
豚鹿:[他只能待在这个玻璃房里,哪也去不了。]
豚鹿:[等等。]
豚鹿:你刚成为彩虹蛇那天有伤人吗?
植择清:我不记得了。
(植择清说着还是回想了一下。)
植择清:……我只记得我看到镜子里我的眼睛在发光,没有别的记忆了。
豚鹿:……你的记号?
豚鹿:[都忘了问这个了。]
植择清:会发夜光。很弱的蓝色的光。
植择清:用隐形眼镜能盖住,但他们现在还没有给我用。
(豚鹿有了很多想法在脑内打转。)
豚鹿:[他的记号也是这么容易被看到的。]
豚鹿:他们给你用过焚烧液吗?
植择清:没有。
豚鹿:[那还好,他没疼过。]
豚鹿:[又多了一个主粘合了。现在是四个主粘合五个被粘合。]
(豚鹿站了起来,植择清抬头望着他。)
豚鹿:你要配合我噢。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植择清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