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
(山齐声打开一家小超市门口的透明冰箱,在里面看着。)
(他也没怎么喝过饮料,所以他不知道买什么。)
山齐声:[饮料真的……]
山齐声:[算了好热。]
(山齐声随手拿了四瓶,拿去给老板结账了。)
(山齐声走到马路这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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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齐声站在电梯里。)
山齐声:[年龄上来了以前有兴趣的全都没兴趣了。吃的、喝的、玩儿的……]
山齐声:[发育结束这个事情挺可怕的。]
山齐声:[人会变得没有以前希望……改变。]
山齐声:[什么都定型了,好像人终于停在一个地方了。]
(门开了,山齐声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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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齐声在走廊里走着。)
山齐声:[拆组之前我没想过要离容自贞近,我觉得他太精明了。]
山齐声:[我和所有他这种人走得近的下场就是我持续地吃亏,对方持续地利用我。]
山齐声:[我就是没那种脑子。我能怎么办。]
山齐声:[但就是很平淡地……变成现在这样了。]
(山齐声想到上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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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7日 周四 16:00
〈活动室〉
(储去非和容自贞站在墙边。)
储去非:不是上回那个,我有个新的。
(储去非对着容自贞耳边说着什么。)
容自贞:……你别——
(储去非左手抓住他的左胳膊继续说。)
容自贞:……我不想听了你别说了。
(容自贞声音很害怕。)
储去非:你听我说。
(山齐声坐在桌边,看着手机。)
(他注意到两人在门边干什么时,容自贞已经哭起来了。)
容自贞:你别讲了。
(储去非觉得更好玩了,继续小声对着他耳边说。)
(容自贞要往门外走,储去非一直紧紧抓着他。)
(容自贞哭得更厉害了。)
山齐声:储去非你有完没完。
(山齐声站起来走过去,把容自贞抓到自己旁边。)
(储去非脸上还是笑着,看了他俩一下,然后转身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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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
山齐声:[我理解不了储去非到底想干啥,都那样了为啥还不停。]
山齐声:[他老抓着容自贞讲自己编的鬼故事,每回给容自贞吓得受不了。]
山齐声:[我活这么多年了理解不了把人故意弄哭好玩儿在哪。]
(山齐声走到走廊尽头停下,敲了敲左边的门。)
山齐声:[我那天情绪本来就不好,一看见储去非那样给我一下火都窜到头顶了。]
(门开了,山齐声进去。他把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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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自贞也往房间里走,山齐声进来把饮料放到桌上,容自贞拨开袋子看着。)
山齐声:[那天晚上回家的路上我又觉得后悔,要是好好说话就好了,不应该跟储去非那样发火。]
(容自贞挑了一瓶果汁出来,山齐声提上袋子去对面了。)
(容自贞在椅子坐下,没开饮料看着手机。山齐声把门掩着,去敲对面的门了。)
山齐声:[第二天早上去回组我心里很忐忑,不知道见了储去非应该怎么办,正想着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我旁边了,跟平时一样冲我笑了一下,我条件反射和他笑了一下,我们就各自去相反的房间了。]
山齐声:[……是只有我会把这些事想得很大吗,难道别人都无所谓吗。]
(过了几秒后,山齐声推开门回来了,袋子里还剩一瓶咖啡饮料。)
(他关上门,往进走。)
(他把塑料袋放到桌上,拿起里面的饮料拧开瓶盖,连着喝了几大口。)
(容自贞放下手机,拿起桌上的果汁打开喝了。)
(山齐声几口下去还剩一半了,他把盖子拧上,把饮料放到桌上,把塑料袋抓起来放进垃圾桶里。)
(容自贞边看手机边喝着饮料。山齐声去床边坐下了。)
容自贞:[秋葵爱吃烤肉味的薯片。]
容自贞:[他们八个提过自己爱吃什么我都记住了,我监督过的每一场演出的情节和台词会一直留在我脑子里。豚鹿爱吃甜玉米,海蜇爱吃蒸鸡蛋,要光滑无孔的那种。绿蜥爱吃鱼脑,黑雀爱吃比较干的烤红薯。]
容自贞:[秋葵最爱吃的是猪肉。他说过觉得所有肉里猪肉最好吃。]
(山齐声突然意识到那是咖啡。)
山齐声:[……他俩都多看了几眼然后没拿。]
山齐声:[……希望这饮料是假咖啡吧。]
(山齐声双眼睁着躺在床上,房间里黑着。)
山齐声:[是真咖啡。]
山齐声:[我已经躺床上两个小时了,就是睡不着。]
山齐声:[下午一直在检查场地,查到九点多了,我以为回来能累点,是不是咖啡就没用了。]
(山齐声双眼睁着。)
山齐声:[那到底什么咖啡。]
山齐声:[我脑子里现在想法窜个不停,以前的事情烦躁且不间断而且无情绪波动地一件一件往过过,我一点切断的可能都没有。]
山齐声:[太折磨了。]
山齐声:[初中那时有天放学回家我就想在床上稍微躺一下再写作业,结果再一睁眼天亮了。]
山齐声:[连衣服都不用穿了,身上校服就没脱。]
山齐声:[真怀念那时的睡眠。]
山齐声:[我现在最担心什么,不是明天要干的事,不是我做过的不好的事,是我的双亲,我不知道他们如果不在了我怎么办。]
山齐声:[现在想这个是早了,我应该想他俩从单位离开以后我要怎么办。]
山齐声:[不远了,很快了,这是我必须要面对的事。]
山齐声:[我好像今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晚上经常会很恐慌,总在想双亲的事,有时候害怕得都没法睡觉。]
山齐声:[真的就要来了,我都不敢去细算还有几年,我知道我没多少时间了。]
山齐声:[那时候我要怎么办呢,我现在一点规划都没有。]
山齐声:[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好像就是……很不想去面对。]
(山齐声闭上双眼,他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
山齐声:[我很想容自贞过来和我一起睡,但我知道他已经睡着了。]
山齐声:[……啊我能不想这些了吗?]
山齐声:[先让我睡觉行不行,再睡不着我真要疯了。]
山齐声:[那是什么咖啡啊半瓶就这样了。]
山齐声:[人就不能自动隔离咖啡吗?这种东西对人有什么好处吗?]
山齐声:[天啊……让我睡觉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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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5日 周五 6:00
(山齐声睁开眼,房间里暗着,窗帘缝隙能看到外面天还没怎么亮。)
山齐声:[……]
山齐声:[我睡了有一个小时吗。]
(空调运作的声音在房间里响着。)
山齐声:[今天下午三点多的飞机,然后回去就没有事了,我应该开心的。]
山齐声:[但是我现在只觉得难受、没睡觉。]
(山齐声看着昏暗的天花板。)
山齐声:[明白你要干什么吗。面对。]
山齐声:[我现在都记得初中有天轮到我写要去台上展示的小作文,我真的是没睡,早上四点起来对着纸发了会儿呆,然后睡着了,结果是用早读时间胡写的。]
山齐声:[结果得到的竟然是好的评价,我那回都觉得自己在赴死了。]
山齐声:[高中那个老师,那个年轻的差零点五分的老师,他让每个人课前轮流演讲,我那一整个月都没睡好。]
山齐声:[好在没轮多少人他就把那回事忘了,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山齐声:[啊……]
山齐声:[初中轮流唱歌也是没轮几个人老师就忘了,我真的感谢老师记性都不好。]
山齐声:[但是这个……]
山齐声:[没人会忘的。因为就没有几个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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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
〈早餐店〉
(三人坐在靠左的一桌,山齐声在靠墙,容自贞和黄彻姜在他对面。)
(桌上有两笼小笼包,右边的那笼已经空了。山齐声面前是一小碗花生汤。)
(黄彻姜在吃一碗小馄饨,容自贞在吃一碗米浆海鲜汤。)
(黄彻姜边吃边看着山齐声。)
黄彻姜:[知道他没睡。]
黄彻姜:[我知道他——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人会被这个困扰,要不是遇到他我都不知道这还是一个问题。]
黄彻姜:[我知道他因为这个很痛苦以后去书城的时候会专门找书看,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上他,结果看来看去就是训练训练训练,克服克服克服。]
黄彻姜:[要是我靠“克服”这种东西就能让那些让我痛苦的人和事情变得无所谓,我这么多年还至于这样吗。]
黄彻姜:[我觉得那就让他尽量远离吧,不再让他去碰,会不会让他心里能舒服一点。]
(山齐声眼神没聚焦,就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碗里的花生汤,也不知道喂进去多少。)
黄彻姜:[天啊我都能想到他有多难受了。]
(容自贞把左边的那笼小笼包往山齐声面前推了一小下。)
容自贞:尝尝。
(容自贞看着山齐声说。)
(山齐声从里面拿了一个,随便咬着。)
容自贞:[让他别去也不行。让他去他又这么难受。]
容自贞:[今天就是要在昌组的一部分人面前讲点和彩虹蛇有关的东西,山齐声写的稿子,我和黄彻姜上去讲。]
容自贞:[虽然他在下面坐着就可以了,但我知道只要让他在那种场合待着他都浑身要难受得马上要死了一样。]
(黄彻姜刚要开口,容自贞已经知道黄彻姜要说什么了,他给堵回去了。)
容自贞:小笼包还要不要加。
(黄彻姜低头看向自己碗里,继续用勺子舀馄饨了。)
黄彻姜:我不吃了。
(容自贞继续吃着碗里的米浆。)
(山齐声手里那个小笼包只吃了一小半,他一勺勺把花生汤送进嘴里,但嘴都没怎么张,没喝进去多少。)
(容自贞又拿了一个小笼包,配着海鲜汤一起吃。)
容自贞:[这家店真的可以,我都不想回了,如果不是我现在心也悬着,在担心他,这顿饭肯定会好吃一万倍的。]
容自贞:[……这个味道真想让人能把店搬回去,天天都可以吃。]
山齐声:[这就像是小学那个时候大清早要去一个让我非常崩溃的补习班,我只能一边装作平静一边在外面吃早餐,然后吃完以后上去听到其他学生还有老师的声音。]
山齐声:[真的崩溃。我不知道那些小孩儿都怎么做到的,他们为什么不难受。]
山齐声:[那种地方就是在上刑。]
黄彻姜:[我真的想让他别去了,我现在都有点想吐了。]
(黄彻姜把碗里的馄饨吃完,感觉很撑了。)
(但汤很好喝,他还是一勺一勺喝着。)
山齐声:我出去等你们。
(山齐声把钱放到桌上,从长椅挪出去,站起来出店里了。)
(他碗里基本没动。)
(黄彻姜和容自贞没说话,都继续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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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馆走廊〉
(文过之从右边的门出来。)
(他在走廊里走着。)
(他按了电梯,电梯门打开,他进去。)
(他按了一层,等着,电梯门合上。)
文过之:[昨晚又没怎么睡好。]
文过之:[其实我住酒店会比家里睡得好特别多,因为我需要换床睡,一直睡一个房间我就会很难睡着。]
文过之:[到一个陌生环境我会挺容易睡的。]
文过之:[但就是……心里还是有点慌吧。]
文过之:[真的……]
(电梯门打开,文过之走出去。)
文过之:[总是在想他。]
(文过之本来要出大门,他突然不想去了,他坐到了大堂的一张单人沙发。)
文过之:[……]
文过之:[挺奇怪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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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4日 周四 12:30
〈房间〉
(文过之和黄彻姜坐在床边。)
文过之:你为什么不拿苹果砸他?
黄彻姜:……
文过之:你现在还小,以后就没机会了。
黄彻姜:……
黄彻姜:[完全没想到……]
黄彻姜:你会……
文过之:当然了。他第一次犯病的时候我就会骂他,你如果一直等到最后那你当然可以砸他了,你砸他脸上完全没问题。
黄彻姜:……
黄彻姜:[他竟然是这种反应。]
黄彻姜:那——
文过之:但是你不那么做也没事。
(文过之先黄彻姜一点开口的。文过之等着黄彻姜说本来要说的话,但黄彻姜被文过之这句话吸引住了。)
黄彻姜:什么意思。
文过之:你不需要啊。
(文过之眼睛看向地上想了一下。他又看向黄彻姜。)
文过之:你给你爸说啊,让他过去找那个人。
黄彻姜:[……我从来没想过这个想法。]
黄彻姜:但是……
(文过之从黄彻姜的反应已经明白了。)
文过之:你觉得不想说那就不说,你可以想着,反正你家人永远会和你在一起的。
文过之:这样心里是不是能好一点。
(……)
(房间里只有空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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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0
(房间里只开了很暗的暖黄灯光,文过之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黄彻姜刚走到床边坐下。)
(黄彻姜把床头的开关按了,房间里黑了。)
(黄彻姜上了床躺下。)
黄彻姜:[跟文过之说了一些以前遇到过的事。]
黄彻姜:[没说那些我跟谁也不想说的,就模糊地说了外面遇到的人和学校里的一些老师。]
黄彻姜:[但我真的感觉很奇怪,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跟他说。]
黄彻姜:[我跟任何人都没说过。]
(黄彻姜闭上眼。呼吸。)
黄彻姜:[他没有和我以前见过的那些人一样装作很生气地骂两句就完事,他每一件事都很关心我,然后很仔细认真地想一会儿应该怎么跟我说,他说能活下来的人很多就是很让人痛苦的,不是总被我遇到,是我已经比他们强了,我不需要每天脑子里想着怎么样才能让自己活下来。]
黄彻姜:[我都没有说那么多我当时怎么想的,但他全都能明白,不用我说他都已经给我安抚好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做到那样。]
黄彻姜:[他说那些话很多我从来没听过,可能我也没有真正地懂里面的意思,但和他说话我没想到能那么舒服。]
黄彻姜:[我也不需要问他为什么进回组以来平时一直避着所有人,如果我不是带了状态我也不想在外面和任何人相处,我很尊重他的。]
黄彻姜:[因为他一直那样,他这次来了我会很担心他,感觉他随时会低着头哭出来,但没想到……反正他和我以往对他的认知也差得太多了吧。]
黄彻姜:[就是怕他难受昨天才问他要不要玩那个游戏,他也答应了,我其实也没想到他能愿意跟我玩。]
黄彻姜:[还有……]
黄彻姜:[有件我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我连对自己都会否认,我真的很喜欢看到别人和我在一起时感到自卑的样子,我觉得太满足了,那会让我脑子里快乐起来。]
黄彻姜:[比能上台都要快乐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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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5日 周五
〈早餐店〉
(文过之坐在另一家早餐店吃着一碗小馄饨,和黄彻姜那个看起来差不多。)
文过之:[胃有点不舒服,还是吃点吧。]
文过之:[但也不怎么吃得进去。]
文过之:[我很少早上起来吃东西。]
(太烫了,文过之舌头被覆盖了一层油,有一小块地方感觉肿了。)
文过之:[我就起不了那么早,我不多睡那半小时一整天都什么也干不了。]
文过之:[有时候真觉得要是家就在回组旁边该多好。]
(文过之突然有种不知道自己在哪的感觉。)
(一下就恢复过来了。)
文过之:[奇怪啊,我为什么昨天跟黄彻姜说那么多。]
文过之:[我现在脑子都还晕着,从去年搬回最早的这个房子开始,我对外界的感觉一直是像自己外面罩了一个罩子一样。]
文过之:[别人跟我说话我也不太反应得上来,我也不知道我都在干什么。]
文过之:[怎么就……]
(文过之脑子里这时想不起来两三天之前的所有事情。)
(他只是一直把馄饨送进嘴里。)
文过之:[我可能可以感受到真正的感觉了。]
文过之:[一切还是没有变化,我还是他和她生出来的,一切都真的发生过了。]
文过之:[……]
文过之:[以前的好像已经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