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院子里飘着艾草驱蚊的烟雾。
夏淮安枕着玉芳的腿看星星,听她哼唱着不知名的童谣。银河漫过西屋房顶时,他摸到她掌心的两颗茧子,忽然想起穿越前大城市里的万家灯火。如今这粗糙的、带着泥土与炊烟温度的双手,才是真正的人间暖意。
夜风掠过晾晒的草菇,堆满院子的干草垛散发的泥香气息里,混进了玉芳发间的皂角味。
夏淮安闭着眼,感觉她的手指正轻轻的按摩着自己的太阳穴。篱笆外忽有一团萤虫起舞,恍若谁打翻了天上的火盆,化作点点灵光落在这方被星空环抱的小院。
“这星星以前也看过,却从未好似今夜这般美。”玉芳轻声说道:“幼时,村里曾来了一位教书先生,他教村里的娃娃认星星。银河左边的是牛郎,右边的是织女。他们都是天上的神仙。”
“相公去过的仙界,又是在哪颗星星上呢?”
“我也不知道。”夏淮安睁开了眼睛,看着头顶的这片璀璨星空。
他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满天繁星了,在大城市里,万家灯火易见,星星却只能看见那么几颗。
他不知道,现在天上的这个星河,和地球上的银河,究竟有何区别。
“相公,你想不想回到仙界?”
“为什么这么问?”
“仙界那么好,妾身想,相公多半是想回去的。”
夏淮安沉默了一会,说道:“刚来的时候,的确是想回去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你了。即便要回仙界,我也要带着你一起去。如果你不能去,我便留在这里,陪你一生一世。”
玉芳俯下身子,轻轻的搂住夏淮安的脖子,将自己的脸庞,轻轻的贴在夏淮安的额头上,轻声呢喃:
“若真能一生一世这样,妾身也不稀罕去仙界。”
夏淮安心中一动:“我想到了一首诗,额,是一句诗:只羡鸳鸯不羡仙。”
玉芳说道:“识文断字真好。妾身就是这个意思,却嘴笨说不出来。这句诗,就把妾身的心意都说出来了。”
“娘子,为夫再教你一句诗。”夏淮安说道。
“请相公赐教!”玉芳认真的坐好。
“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
“嗯?”
“不懂吧?走,回屋里,让为夫仔细教教你!”
接下来两日都是阴雨天气。绵绵春雨滋润大地,雨后转晴,便是春暖花开。
这两日夏淮安没有出门,他又蒸酿了三十斤竹青酒,几乎整日和玉芳耳鬓厮磨,形影不离。
如果不是外边兵荒马乱,如果不是山贼隐患未除,夏淮安觉得就这么一生一世过下去也挺好的。
可是,有些事情,即便他不愿面对,也躲不开。
这日傍晚,雨已停歇,村长查秉鼎和老三查中河来到夏家,送来了夏淮安定制的竹筒,以及低度杂粮酒。
“三伯怎么亲自来了?”夏淮安起身将二人迎入堂屋。
查中河笑道:“我爹怕你不满意,这竹筒是个细致活,如果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淮安兄弟好当面交代清楚。”
夏淮安仔细检查了一长一短的竹筒套装,将短竹筒套在长竹筒刻有螺纹的一段,旋转拧紧,密封性很不错。其中长一点的竹筒下面,还多了一截竹干,里面塞入了软木,可当作投掷握手。他试了试手感,果然多了一截后更加顺手。
“很满意!三叔不愧是十里八乡第一篾匠,这手工活没得说!”夏淮安赞道。
交接货物后,二人并未立刻告辞离开,而是示意夏淮安支开玉芳等人,要单独交谈。
夏淮安明白这是有重要的事情商谈,便让玉芳等三人回屋里。
“打探清楚了。你猜是谁?”查中河语气神秘而凝重。
夏淮安心中一动,他知道查中河所指的是勾结山贼的内奸,听他话中的意思,这个内奸自己还认得。
他将猜疑的对象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都没有太明确的信息。
“猜不到!”夏淮安摇了摇头。
“是程家老二,癞痢头。”查中河说道。
“是他?”夏淮安一愣:“他哥不是县衙里的捕快么?他竟然敢勾结山贼,一个兵一个匪,不怕他哥大义灭亲?”
查中河叹道:“就怕兵不是兵,匪不是匪!”
夏淮安更加惊讶:“三哥的意思是,那群山贼原本就是官匪勾结?”
查中河微微点头,小声说道:“那群山贼不过二三十人,县令屡次组织人手剿匪,却每次都被山贼躲开,这其中若没有勾结,任谁都不相信!”
夏淮安面色凝重。他与程癞痢打过交道,后者意欲欺负夏家孤儿寡母,被夏淮安当众教训,吃了亏。
原本夏家积累的财富就可能引来山贼的觊觎,加上他和程癞痢之间的私仇,只怕山贼来了,不仅仅是谋财,还会害命!
查中河也有类似的担心,他说道:“三哥我查出此事后,就立刻来提醒淮安老弟。那程癞痢为人心胸狭隘,嚣张无耻,整一个泼皮无赖,他与你有私仇,必然会借机找夏家麻烦!那些山贼,夏家不得不防!”
夏淮安点了点头,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只有养兵千日,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终日提心吊胆的,不如干脆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
“淮安兄弟莫冲动!”查中河急忙劝阻:“兄弟虽然身材魁梧,以一挡十。但那些山贼都是刀口舔血、整日玩命的主,不可强行与其厮杀!”
夏淮安说道:“三哥,我有一计,可以重创乃至全歼这伙山贼,而且自身危险不大。不知三哥和查家几个儿郎,敢不敢和我一起打这一场仗!”
查中河没有立刻回答。如果是其他人说出这番话,他是一点都不会相信,只当是喝多了信口开河、满口大话。
但是夏淮安的本事,着实让他震惊,很难完全不信。
查中河将信将疑:“这人命关天的事可开不得玩笑!淮安兄弟真有把握?”
“确有把握!”夏淮安不容置疑的点了点头:“若是三哥和查家几个兄弟愿意相助,明日便来此处,我自会讲明计划!诸位兄弟知道具体计划后,自然明白我所言不虚!”
查中河向父亲看了去,夏淮安也看了过去。查家的琐事,一般都是老三中河来处理,但事关是否和山贼开战的家族大事,必须由他这个族长和里正做决定。
夏淮安见到,这个原本有些老眼昏花的驼背老头,忽然抬了抬身子,眼中冒出一团精光:“那就干一仗!老三,你们几个把你阿爷留下的东西,抢回来!否则爹九泉之下,没面目见你阿爷!”
查中河点了点头:“知道了,爹!”
见到夏淮安一脸疑惑,查中河解释道:“其实上次山贼来劫掠咀上村,除了把我查家几十年的积蓄、粮食几乎抢之一空外,将我祖父留下的一件器物也抢走了。爹一直念叨此事,若有机会,必须将其夺回!”
“若是淮安兄弟的计划成功,我查家别的东西可以不要,只求将先祖之物拿回。”
夏淮安点点头:“好,山贼土匪之物我分文不取,从谁家抢的就还给谁!无主之物就在村里分了吧。”
“既然如此,三哥回去和几个兄弟商量一下,明早再来拜会淮安兄弟!”说着,查家父子俩起身告辞。
夏淮安将二人送出院外,然后顺路去找瘸秀才。
敲门之后,开门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方脸女子。此女其实并不算胖,但骨架特别宽大,身高估计有一米七以上,在咀上村女子中,绝对是非常另类的存在。
夏淮安拱手一礼:“是芸娘吧,赵先生可在?我是夏淮安,找他有些事情。”
芸娘急忙回礼:“东家请进,我家相公正在后厨熬硝,奴家这就喊他过来。”
片刻后,瘸秀才来了:“敢问东家何事夜访?”
“简单收拾一下,跟我走吧,今晚可能要通宵做工。”夏淮安说道。
“那可不行!”瘸秀才摇了摇头,今晚还要交公粮呢。他都和芸娘说好了,等他熬好这批硝石、洗漱完即可。
“东家知道的,我与芸娘相依为命,岂能让她独守空房。”
“所以呢?”
“得加钱!”
“一百文。”夏淮安道。
“走!”瘸秀才立刻站起身来拄拐走出门,那动作比夏淮安还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