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的火光停在了夏家庄外二百米处。
下马卸甲、埋锅造饭,流寇休息了两个多时辰。
夏淮安远远的看着这一幕,眉头紧锁。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王清芷走到他身边,说道:“军士身披甲胄,赶路十分耗费体力。若是他们来到小鱼乡后,直接冲杀攻城,只需被抵挡一波,就会士气大降。”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们养足了体力,可以发起多次冲锋!却让乡民耗在这里,被惊惧恐慌支配两个时辰,正是斗志最薄弱的时候。”
“而且,有了这两个时辰,该逃的也都逃了,他们遇到的抵抗,会是最少!由此看来,他们领头的,应该是个经验丰富的将领。”
“他们的战斗经验,在小鱼乡,未必管用!”夏淮安说道:“这两个时辰,小鱼乡走了多少人?”
“不知道。”王清芷看着周围拿着形形色色的家具当作武器的村民,感叹道:“可能有个别人悄悄逃走了吧。但是大规模的群体撤离,并未出现。”
“不得不说,小鱼乡的村民,很勇敢;你在城墙上说的那番话,也很有技巧!”王清芷看向夏淮安,露出几分钦佩的神色。
能在一席话之间,让一盘散沙般的村民,甘愿留下参战、共同抵御凶名赫赫的强大流寇,夏淮安再次给了她很大的惊喜。
“不是技巧,全是感情!”夏淮安微微一笑:“你以为小鱼乡村民是勇敢,殊不知,他们只是对脚下这片土地爱的深沉!”
他转身看向王清芷,神色平静的说道:“若你爱上一个人,你会为她奋不顾身!若你爱上一片土地,你会为她抛头颅洒热血!若你爱上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你会为她变得勇敢而无所畏惧!”
“少东家,当有一天,你变得勇敢而无畏的时候,一定也是爱上了某样东西。”
“我不知道乡民是否勇敢,我只知道,他们对小鱼乡,足够热爱!”
“所以,无论要熬多久,无论流寇什么时候发进攻,我们这些人的斗志,都不会薄弱!”
话音刚落,庄门外忽然传出了一阵号角。
“呜……呜……呜……”
三声沉重而悠长的号角声,打破了午夜的宁静。
五百余名流寇,已经重新披上战甲,拿上兵器,站好队列,准备发动进攻!
王清芷遥望一眼,叹道:“可能是乡勇营之前喊口号时整齐统一的气势,让流寇不敢小觑,如今竟然拿出战争攻城的姿态对付你们!”
正如王清芷所言,五百余名流寇并未立刻一哄而上。
流寇队伍分开,双手持重型甲盾的五十名士兵走在最前面,其间掩护着数十名扛着长长竹梯、腰间挎着长刀的登城队,再往后,则是骑兵、手持长枪的步兵,交叉掩护。
弓箭兵停在了百步之外,他们站着弓步、拉满弓弦,等待号令。
“放箭!”一波箭雨从夜空中落下,准确的洒在了城墙上。
墙头众人,或是躲在门板下面,或是躲在铁锅下,有的村民搬来了桌子,此时躲在桌下看着落下的箭头穿透桌子、擦破了自己的肩膀,吓了一跳。
“他娘的!等老子有钱了,定让木匠打张三寸厚的桌子!”
在一轮又一轮箭雨的掩护下,甲兵、登城队,已经靠近了城墙。
“冲啊!王参军说了,第一个入庄的,赏金百两!”
流寇众军士喊杀着冲向城墙。
夏家庄的城墙,仅有四米多高,只要架上梯子,很容易就攀爬上来!
这些军士,有些人连十几米高的大城都攻打过,面对这几米高的土墙,自然不放在眼里!
箭雨停下,登城队很快已经架设好梯子,准备攻城。
“放烟!”夏淮安立刻命令。
城墙上烧着一口临时堆砌的炉子,炉口未开,一直维持小火状态。
此时得到命令后,一名戴着口罩的乡勇营军士——正是当初使用催雨符的三名勇士之一的蒲强,立刻打开炉口,将一个贴着“催雨符”的竹筒塞入其中。
当时,这种竹筒一共制作了六个,催雨时用掉了三个,还剩下的三个,都拿到了城墙上。
同时,另有两个乡民,也一前一后拼命的拉动风箱,片刻间便将火力催动的极大。
高温之下,竹筒里冒出浓烟,烟雾冲着预留的竹筒烟道而去,正笔直对着庄门下冲来的流寇。
浓烟不仅呛人,还含硫含砷,乃是剧毒之物。短时间还好,长时间待在浓烟中,必然丧失战斗力。
但是,这群流寇乃是亡命之徒,敌人的刀阵箭雨都曾闯过,更不惧这毒烟。
很快,数十名流寇顶着浓烟靠近城墙,然后马上就有十几个梯子架上了城墙,一些流寇甚至一手拿着武器,一手攀爬梯子,几步之间就已经登上城墙!
登上城墙之后,他们傻眼了。
他们打过无数的仗,却从未见过眼下的局面。
城墙上,到处都是人!这些人,有的拿着铁锅,有的扛着门板,有的拿着桌椅,有个妇女甚至拿着锅铲——你确定这不是来野营?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张巨大的门板砸在了身上。
作为训练有素的士兵,登上城墙第一时间他就挥刀护体,防止被敌人刺中要害,但是万万没想到,自己遇到的居然是一块厚重的门板。
他挥出的一刀,砍在门板上,半天都拔不出来。
而这一瞬间,又有七八种“武器”向自己攻来!
这些村民虽然战力极弱,但是,人多啊!
他被门板砸的还没有抽刀脱身,手臂就挨上了一锄头!
好家伙,虽然有铠甲护着手臂,但肯定也是皮开肉绽了,有没有伤到骨头还不好说。
这一锄头,怎么这么大的力气,对方是何神圣?莫非是种田的?
手臂一痛,手上的刀就拿不稳了,更难以抽刀自救。
门板上又被踹了一脚,连带门板重量,使他受到的压力太大,终于站不稳倒在了地上。
顿时,镰刀、锄头,各种农具往他身上招呼。
“噗!”一支铁枪在混乱中精准的刺中了他的后腰,并直接贯入体内!
他满脸狰狞,知道自己已活不了。他还想用最后一丝力气挥舞长刀拉一个垫背,歪头找刀的时候,差点笑出声来。
他看到了自己的同伴,头上被盖着一个大铁锅完全找不到北,然后被几支铁枪刺透了身体。
“这孙子比我还憋屈!”这是他最后的想法。
打打杀杀这么多年,累了,该闭眼了。反正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他的牵挂。当畜生当的太久,直到死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还是个人。
“啪!”他的尸体被踢到一边,于此同时,又有一个流寇登上了城墙。
迎接他的,除了门板、铁枪,还多了一柄长刀。
张屠户躲在城墙边上,看到一只手掌伸出扒在墙垛上,他奋力的一刀斩下!一个流寇军惨叫着从墙头摔下去。
起初还有一些惊慌的张屠夫,此时此刻只觉得热血上涌:“老子一辈子宰猪宰狗,宰的就是你们这帮猪狗不如的畜生!”
王清芷从未见过这么混乱的战斗。
每一个登上城墙的流寇,都有四五个甚至七八个人围在他身边。
这些人里,既有受过训练、手拿铁枪的乡勇,也有纯粹的农夫,还有一些勇敢的妇人。
这些妇人最让王清芷觉得不知所谓,她们很少拿着像样的武器,有的拿柴刀菜刀,有的拿锄头铁锹,有的根本握不住手中的武器,只砍了一下就被崩得脱了手。
然后,她就看到,那个菜刀脱手的妇女,居然拉住流寇的手腕,往自己的嘴里塞。
原来牙齿才是她最善用的武器,直接将流寇的手腕,咬的鲜血直流!
流寇吃痛,奋力挣扎,打飞了妇女几颗牙齿。
不过下一刻,这名流寇也被几枪捅死。
失了门牙的妇女,爬起身来,想要找一把趁手的武器。她看到墙头那里掉了一把刀。
她正欲冲过去捡,突然一个身影跳上城墙,对着她一刀挥下。
王清芷惊呼一声,手中弓箭一抖,射向刚才那名挥刀的流寇。
“噗!”她的箭法精准,命中流寇面部,流寇应声而倒。但是他的刀,已经劈中了妇女,二人几乎是同时倒下。
妇女倒下的时候,眼睛恰好看到不远处的一个乡勇营少年,他手持长枪,与战友配合刺死了一名流寇。
“铁蛋,好样的!”鲜血渗入她的眼眶,她露出遗憾的笑容:“可惜嫂子,再也不能给你包饺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