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宫灯将「撷芳殿」的红绸喜帐染成暖橘色,李玲跪在铜镜前,颤抖着手指将新赏的鎏金护甲套上指尖。赵嘉欣抱着装满绸缎的檀木匣撞开门,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急促的喘息晃动:“妹妹快看!内务府又送来十匹云锦,足够给我娘做新棉袄了!”
“小声些!”李玲猛地转身,腕间翡翠镯子磕在铜镜上发出脆响。这是今早陛下亲手给她戴上的,冰凉的触感此刻仍萦绕在腕间。她压低声音:“掌事姑姑说,唐修仪的宫女方才送茶,眼神都能把人剜出血来。”
赵嘉欣将头埋进绸缎堆里,闷声笑道:“管她呢!我爹在矿上砸断腿后,全家就靠我月例银子过活。如今成了采女...”她突然哽咽,“娘再也不用去给人浆洗衣服,弟弟也能去学堂念书了。”
窗外寒风呼啸,将远处宫殿传来的丝竹声撕成碎片。李玲掀开锦被,露出藏在褥子下的油纸包——那是御膳房赏的桂花糕,油纸上还沾着零星糖霜。“等明日出宫的太监当值,”她将糕点仔细包好,“你把这个和银子都捎回家,再让你弟弟写信来,就说...”
话音未落,铜盆里的洗脸水突然泛起涟漪。赵嘉欣脸色骤变:“有人!”两人慌忙吹灭烛火,黑暗中只听得窗棂轻响。李玲摸到枕边陛下赐的玉簪,冰凉的簪头抵在掌心。待确认脚步声远去,赵嘉欣颤抖着重新点灯,却见桌上多了张字条:「祸从口出」四个朱砂字,在烛光下宛如凝固的血痕。
“姐姐,这宫里...”赵嘉欣攥着字条的手不住发抖。李玲突然将她拽到身前,用剪刀狠狠绞下自己一缕青丝:“明日你把这个也带回去,就说女儿在宫里一切安好。”铜镜映出她决绝的眼神,却没照见窗外树影里,那抹绣着苏府暗纹的玄色衣角。
春禧殿内,鲛绡帐幔随风轻拂,苏倾城斜倚在金丝楠木榻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鎏金护甲。五位采女鱼贯而入,李玲与赵嘉欣缩在末位,望着主位上容色艳丽的贵妃,后颈沁出冷汗。
“都起来吧。”苏倾城声音婉转,目光扫过众人时,忽而想起十二岁那年流落街头,寒风卷着枯叶扑在脸上,直到义父苏承德的马车停在面前。她垂眸掩去眼底暗芒,抬手示意宫女赐座,“都是自家姐妹,不必拘谨。”
赵灿灿趿着绣鞋蹦起来,鬓边绒花随着动作晃动:“贵妃姐姐这殿里的熏香可好闻!比我老家的桂花香还甜!”她歪头打量着苏倾城的赤金缠枝纹护甲,“姐姐这护甲上的猫儿眼,夜里是不是会发光呀?”
孙妙青敛衽行礼,裙裾上素色兰花纹随着动作轻颤:“娘娘盛宠,殿中器物自是华贵。”她垂眸后退半步,袖中紧攥的帕子已被冷汗浸透——方才经过长廊时,她分明看见苏党门生与贵妃贴身女官交头接耳。
“倒是会挑好听的说。”唐诗诗突然轻笑出声,指尖绕着腕间珍珠串,“不像有些人,攀了高枝就忘了本分。”她目光扫过李玲赵嘉欣,“听说二位妹妹从前在浣衣局,可知道怎么洗才能去掉血渍?”
赵嘉欣脸色骤白,李玲死死攥住她的手腕。苏倾城的睫毛颤了颤,恍惚又看见那个雪夜,义父将她带进苏府时,袖口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她正要开口,赵灿灿突然叉腰挡在李玲身前:“唐姐姐这是说谁呢?咱们都是陛下的女人,分什么高低贵贱!昨儿我还见姐姐在御花园折了新梅,莫不是想把酸劲儿都撒在花上?”
殿内死寂,唯有鎏金香炉中沉香噼啪作响。唐诗诗猛地起身,珠翠相撞叮当作响:“赵灿灿!你不过...”
“够了。”苏倾城突然抬手,护甲划过空气发出轻响,“本宫乏了。”她望着赵灿灿涨红的脸,仿佛看见曾经那个在街头与人争抢馒头的自己,“赵妹妹留下,陪本宫说说话。”待众人退去,她摘下护甲,露出腕间狰狞的烫伤疤痕——那是初入苏府时,打翻茶盏留下的印记。“你方才,倒像以前的我。”她轻声道,窗外柳絮纷飞,落在赵灿灿惊愕的瞳孔里,晕染成一片朦胧的白。
暮色漫进掖庭时,五位采女围坐在西厢房的旧圆桌旁。赵嘉欣往铜炉里添了块炭,火星子溅在青砖上,映得李玲苍白的脸色忽明忽暗。“今日唐修仪那眼神,像是要把我们生吞活剥了。”她攥着被茶水洇湿的帕子,声音发颤,“你们三位好歹是官家小姐,不像我们...”
“官家小姐?”周铁衣嗤笑一声,腰间铜铃随着动作发出清脆声响。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疤痕,“我爹不过是个陪戎校尉,在北疆守了二十年城门,到死都没见过皇帝长什么样。去年冬天军饷被克扣,冻死的兵卒能铺满半座城墙。”
林晚棠默默打开药箱,取出几包草药摊在桌上:“我哥哥虽是昭武副尉,可上个月才因为得罪了苏党的军需官,克扣了半年的军饷,差点被安了个‘贻误战机’的罪名关入大牢。”她指尖抚过泛黄的家书,“我进太医院当差,连刘院判都不敢多教我医术,生怕惹祸上身。”
宋知夏摩挲着褪色的帕子,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摞被退回的弹劾奏章。窗棂外寒风呼啸,她轻声道:“我爹不过是个九品主簿,前些日子因查账得罪了苏党,被人诬陷收受贿赂。如若不是我进宫,这会儿子如今在牢里...”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五人同时噤声,李玲抄起桌上的茶盏,周铁衣已摸到腰间短刀。待看清是掖庭小宫女捧着汤药进来,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掌事嬷嬷说,今夜要多加炭火。”小宫女放下碗时,偷偷塞给林晚棠一张字条,“刘院判让我捎的。”
林晚棠展开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御药房新来的药童,袖口有苏府暗纹。”她的手微微发抖,药箱里的银针突然叮当作响。窗外,乌云遮住了最后一丝月光,整个掖庭陷入浓稠的黑暗,唯有铜炉里的炭火明明灭灭,像是要将这深宫的秘密,都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