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诗经之一九五
《小旻》
原文
旻天疾威，敷于下土。谋犹回遹，何日斯沮？谋臧不从，不臧覆用。我视谋犹，亦孔之邛！
潝潝訿訿，亦孔之哀。谋之其臧，则具是违；谋之不臧，则具是依。我视谋犹，伊于胡底！
我龟既厌，不我告犹。谋夫孔多，是用不集。发言盈庭，谁敢执其咎？如匪行迈谋，是用不得于道。
哀哉为犹，匪先民是程，匪大犹是经。维迩言是听，维迩言是争！如彼筑室于道谋，是用不溃于成。
国虽靡止，或圣或否。民虽靡膴，或哲或谋，或肃或艾。如彼泉流，无沦胥以败。
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译文
苍天苍天太暴虐，灾难降临我国界。朝廷策谋真邪僻，不知何时能止歇。善谋良策难听从，歪门邪道反不绝。我看朝廷的谋划，确是弊病太多些。
小人叽喳攻异己，是非不分我悲凄。若有什么好谋略，他们全都不肯依。若有什么坏计策，他们全都会同意。我看朝廷的谋划，不知弄到何境地。
占卜灵龟已厌倦，谋划再不向我谈。谋臣策士实在多，就是没有好意见。议论纷纷满庭中，指出弊病有谁敢！就像谋划要远行，真到路上没效验。
如此谋划我悲痛，古圣先贤不效法，常规大道不遵从。近僻之言王爱听，肤浅之见纷聚讼。就像宫室建路上，当然不会获成功。
国家虽然没法度，人有聪明有糊涂。人民虽然不富足，还有明哲有善谋，有能治国有严肃。就像长流那泉水，不让衰败与陈腐！
不敢空手打虎去，不敢徒步过河行。人们只知这危险，不知其他灾祸临。面对政局我战兢，就像面临深深渊，就像脚踏薄薄冰。
注释
1. 旻天：上天。
2. 敷：布满。
3. 犹：谋。
4. 遹（yu）：邪僻。
5. 沮（ju）：止。
6. 邛（qiong）：病。
7. 潝潝（xi xi）：相互附和貌。
8. 訿訿（zi zi）：诋毁，诽谤。
9. 厎（zhi）：至。
10. 龟：指占卜用的灵龟。
11. 集：成功。
12. 程：效法。
13. 大犹：大道。
14. 迩言：浅近之言。
15. 溃：通“遂”，顺利、成功。
16. 靡止：没有礼法、没有法度。
17. 膴（wu）：富足。
18. 艾（yi）：干练。
19. 冯（ping）：徒步过河。
生僻字注音
旻（min）、遹（yu）、邛（qiong）、潝（xi）、訿（zi）、膴（wu）、冯（ping）。
《诗经·小雅·小旻》宛如一幅从西周末年政治泥沼中勾勒而出的黑暗画卷，每一处笔触都饱含着诗人对国家命运的深切忧虑，以及对统治者昏庸无道的尖锐批判。它以沉郁顿挫的文字，生动地展现了那个时代政治的腐朽与社会的动荡，读来令人痛心疾首，又感慨万千。让我们逐联走进这首诗，探寻其中深沉的意蕴。
第一联：天威之下，乱象丛生
“旻天疾威，敷于下土。” 诗篇伊始，诗人便将目光投向那浩瀚苍穹，直指上天的暴虐。在古人的认知里，上天的意志与人间的兴衰紧密相连，此时上天展现出的疾威，如狂风骤雨般倾洒在人间大地，预示着灾祸的降临。这不仅是对自然现象的描述，更像是一种隐喻，为下文对人间政治乱象的批判埋下伏笔。
“谋犹回遹，何日斯沮？” 镜头迅速切换至朝堂之上，诗人愤怒地指出，朝廷的谋划邪僻不正，偏离了正道。这种混乱的谋划就像一场无休无止的噩梦，诗人不禁发出质问：这样的状况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终止？“谋臧不从，不臧覆用。” 那些充满智慧、有利于国家发展的善谋良策，被统治者弃如敝履；而那些祸国殃民的歪门邪道，却被欣然采纳，奉为圭臬。黑白颠倒，是非混淆，怎能不让人痛心疾首？“我视谋犹，亦孔之邛！” 诗人目睹这一切，内心的痛苦如汹涌的潮水般难以抑制，这种混乱的谋划，已然成为国家的巨大灾难，让国家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从艺术手法来看，诗人巧妙地运用比兴手法，以 “旻天疾威，敷于下土” 的自然景象起兴，引出对朝廷政治腐败的批判。这种手法不仅使诗歌的开篇气势磅礴，富有感染力，还让抽象的政治批判变得生动形象，易于读者理解。诗人对上天不公和统治者昏庸的强烈不满，在这一联中喷薄而出，为全诗奠定了悲愤的情感基调。
第二联：党争之祸，绝望哀歌
“潝潝訿訿，亦孔之哀。” 诗人将朝堂之上的丑恶现象具象化，描绘出一幅小人党同伐异、互相诋毁攻击的丑陋画面。“潝潝” 形容小人相互附和，结党营私；“訿訿” 则刻画了他们彼此攻击、诋毁的嘴脸。在这样的环境中，朝堂不再是为国家谋福祉的地方，而是沦为了小人争权夺利的战场，这怎能不让人感到悲哀？
“谋之其臧，则具是违；谋之不臧，则具是依。” 这两句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的计谋被统治者毫不犹豫地违背，而坏的计谋却被他们全盘接受。这种颠倒黑白的决策方式，让国家的发展陷入了困境。诗人对这种混乱的局面感到无比绝望，“我视谋犹，伊于胡底！” 他不禁发出绝望的呼喊，这样的政治局面，究竟要走向何方？未来还有一丝希望吗？
此联通过对比和反复咏叹的手法，将政治的黑暗与混乱刻画得淋漓尽致。诗人不断强调统治者对良策的违背和对恶计的依从，强化了对政治腐败的批判力度。同时，诗人对统治者昏庸无能的指责也进一步深化，读者仿佛能感受到诗人内心的痛苦与无奈，以及对国家未来深深的担忧，那是一种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第三联：朝堂喧嚣，无人担责
“我龟既厌，不我告犹。” 在古代，龟甲占卜是人们寻求神意、谋划国事的重要方式。然而此刻，诗人却感叹连占卜的灵龟都厌倦了这混乱的朝堂，不再为人们提供谋划。这一独特的想象，从侧面反映出国家决策的混乱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连神灵都不愿再参与其中。
“谋夫孔多，是用不集。发言盈庭，谁敢执其咎？” 朝堂之上，谋士策士众多，他们各抒己见，议论纷纷，然而却无法达成任何有效的共识。满庭的发言声中，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观点争辩，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决策的后果承担责任。“如匪行迈谋，是用不得于道。” 诗人用一个生动的比喻，将这种混乱的局面比作一个人想要远行，却向无数人征求意见，结果反而迷失了方向，无法踏上正确的道路。这个比喻形象地揭示出政治决策的混乱和无人负责的困境，让人对国家的前途感到忧心忡忡。
此联通过具体而细致的描写，将朝堂上的混乱场景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读者眼前。诗人对政治混乱和无人负责的批判，以及对有效治理的渴望，在这一联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读者仿佛置身于那个喧嚣的朝堂，感受到了其中的混乱与无奈，也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诗人的忧国之情。
第四联：短视之策，国之危机
“哀哉为犹，匪先民是程，匪大犹是经。” 诗人满怀哀伤地哀叹，如今的统治者在制定谋略时，既不效法古代贤明君王的治国之道，也不遵循长远的发展规划。他们抛弃了先辈们积累的宝贵经验，忽视了国家的长远利益，目光短浅，只图眼前的一时之利。
“维迩言是听，维迩言是争！” 他们只热衷于听信那些浅薄短视的言论，为了这些毫无价值的言论争论不休。这些 “迩言” 就像毒药一样，侵蚀着国家的根基，让国家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如彼筑室于道谋，是用不溃于成。” 诗人用一个贴切的比喻，将统治者的短视行为比作在大路上盖房子，却向路人征求意见。这样做的结果必然是众说纷纭，无法成功。这个比喻深刻地揭示出统治者的短视和无能，他们的决策如同儿戏，让国家陷入了严重的危机之中。
此联运用比喻和对比的手法，将统治者的短视与无能刻画得入木三分。诗人对统治者的批判毫不留情，同时也发出了呼吁，希望他们能够以史为鉴，遵循大道，为国家的长治久安谋划长远。这种对统治者的批判和呼吁，体现了诗人的拳拳爱国之心，也让读者对国家的命运感到担忧，期待着能有一场变革，拯救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第五联：黑暗之中，希望之光
“国虽靡止，或圣或否。民虽靡膴，或哲或谋，或肃或艾。” 尽管国家处于混乱无序的状态，缺乏有效的法度，人民的生活也并不富足，但诗人并没有陷入彻底的绝望。他敏锐地指出，在这片土地上，仍然存在着许多贤能之士。他们有的圣明睿智，有的善于谋划，有的严肃认真，有的干练有才。这些人是国家的希望所在，是黑暗中的曙光。
“如彼泉流，无沦胥以败。” 诗人希望统治者能够重视这些人才，就像珍视长流不息的泉水一样，让他们为国家效力。只有充分发挥这些贤能之士的作用，国家才能避免沉沦衰败，走向繁荣昌盛。这个比喻形象地表达出国家虽处困境，但仍有希望的观点，为全诗注入了一丝温暖与希望的曙光。
此联通过对比和比喻的手法，在黑暗的政治背景下，揭示出国家的希望和潜力。诗人对国家未来的希望，以及对统治者任用贤能的呼吁，在这一联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读者也能从这联诗中感受到一丝希望，尽管它很微弱，但却足以照亮人们前行的道路，让人们对国家的未来充满期待。
第六联：忧国之情，敬畏之心
“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 诗人以 “不敢暴虎，不敢冯河” 这两个形象的例子，说明人们往往只看到表面的危险，却忽略了其他潜在的危机。徒手打虎和徒步渡河，无疑是极其危险的行为，人们都知道其中的风险，但对于国家面临的深层次危机，却缺乏足够的认识。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诗人自己面对国家的命运，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和担忧。他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就像站在深渊边缘，行走在薄冰之上，生怕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种细腻而生动的情感表达，深刻地展现出诗人对国家命运的深切忧虑，以及对自身责任的敬畏之心。诗人深知，自己虽然力量微薄，但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有责任为国家的命运担忧，为国家的未来呐喊。
此联通过比喻和抒情的手法，将诗人内心的忧虑和敬畏之情展现得淋漓尽致。诗人的这种忧国情怀，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那个黑暗的时代，也感染着每一位读者。它让我们感受到了诗人的高尚品格，以及对国家和民族的深深热爱，激励着我们在面对困难和挑战时，也要保持敬畏之心，勇敢地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总体赏析
《诗经·小雅·小旻》是一首具有深刻思想内涵和独特艺术魅力的诗歌。它以丰富的描写和深刻的批判，全方位地展现了西周末年政治腐败和社会动荡的景象。诗人从上天的意志到朝堂的决策，从统治者的昏庸到小人的党争，从政治的混乱到国家的危机，逐一进行了揭露和批判，表达了自己对国家命运的忧虑和对统治者的不满。
在艺术手法上，诗歌巧妙地运用了比兴、对比、比喻、反复等多种手法，使情感表达更加真挚而深刻。比兴手法的运用，使诗歌的开篇富有气势，为下文的批判奠定了基础；对比手法的运用，凸显了政治的黑暗与希望的曙光，增强了诗歌的批判性；比喻手法的运用，让抽象的事物变得具体可感，使诗歌更加生动形象；反复咏叹的手法，则强化了诗歌的情感力量，让读者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诗人的痛苦与无奈。
全诗结构严谨，层次分明，从对政治腐败的批判，到对国家未来的担忧，再到对希望的探寻，最后以诗人的忧国情怀作结，逻辑清晰，层层递进。这种结构使诗歌的主题更加突出，情感更加连贯，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小旻》具有很强的现实主义色彩，它真实地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社会矛盾和政治危机，展现了诗人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怀。它不仅是对历史的记录，更是对后世的警示，提醒人们要时刻关注国家的命运，警惕政治的腐败和决策的失误。这首诗以其独特的价值，在《诗经》的宝库中熠熠生辉，成为了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