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护城河的冰碴在马蹄下迸溅,萧煜反手将鎏金牌掷向水面。
金箔裹着碎冰沉入河底,暗流卷起漩涡的刹那,他看清淤泥里半截断裂的青铜兽首——那是三年前工部督造的避水兽,本该嵌在城南漕运码头的石阶上。
血腥气突然浓烈起来。
萧煜翻身下马,靴底碾碎冰面下泛着荧光的菌丝。
这些赤红色的孢子是沈清歌上个月配药时失手打翻的紫血藤汁液,此刻沿着冰裂纹蜿蜒成箭头,直指河堤西侧的废弃水车坊。
\"喀嚓。\"
第二块金箔从袖中滑落时,萧煜瞳孔骤缩。
月光穿过水车腐朽的轱辘,将金箔折射的光斑投在青砖墙的霉斑上,竟拼凑出太医院药柜特有的九宫格纹路——第三行第七列,正是沈清歌存放止血藤的暗格。
瓦砾堆里传来铁链拖曳声,萧煜指尖的毒针已淬上孔雀蓝。
他佯装踉跄撞向斑驳的砖墙,袖中暗器却精准扎进墙缝里蠕动的黑影。
惨叫声未及出口,七寸长的银针已贯穿刺客咽喉,针尾缀着的梅花络子还在簌簌颤动。
\"清歌......\"
血腥味里混进一缕苦艾香,萧煜喉结滚了滚。
那是沈清歌为治他咳疾特制的安神香,此刻正从地砖缝隙间丝丝缕缕渗出来。
他猛然掀开爬满青苔的方砖,霉烂的稻草下赫然压着半幅染血的绡纱——北斗七星的血痕旁,新添了道歪斜的墨迹:戌时三刻,月犯天樽。
卯时二更的梆子声穿透雨幕,萧煜反手将玉玲珑按进墙缝。
机关转动的轰鸣惊飞檐上寒鸦,地窖入口敞开时,三十七枚淬毒银针已钉入转角处的皮甲。
\"阁主好手段。\"
阴恻恻的笑声从地底涌上来,萧煜靴尖碾碎脚边毒蛛,染血的衣摆扫过石阶青苔。
潮湿的甬道壁上,每隔五步便嵌着半块桂花糖糕形状的铜片,糖霜似的白磷在黑暗中幽幽发亮——是沈清歌被困太医署那夜,他们研究火浣布时琢磨出的路标。
\"砰!\"
第七个转弯处的铜灯突然炸裂,萧煜旋身避开飞溅的滚油,掌心暗器却射偏了。
毒镖擦着石壁迸出火星,照亮囚室里蜷缩的人影——沈清歌散乱的发髻间斜插着断成两截的银簪,簪头刻的梅花正抵在她渗血的腕脉上。
\"别动。\"
萧煜的喉音发颤,剑锋已挑开囚室铁锁。
沈清歌苍白的脸在听见锁链落地声时倏然抬起,眼底翻涌的泪光里淬着恨意:\"萧大人不是认定我私通叛党?\"
\"那封密信是......\"
解释的话被破空而来的箭矢截断,萧煜揽住沈清歌滚向墙角。
淬毒的箭簇钉入她方才倚靠的草垛,箭尾绑着的火药筒轰然炸响。
热浪掀翻梁柱的瞬间,萧煜的唇擦过她耳畔:\"抱紧我。\"
地动山摇中,沈清歌咬破的唇角蹭在他染血的衣襟上。
二十七个持弩的黑影从烟尘中浮现时,她突然扯下萧煜腰间玉坠砸向地面。
翡翠碎裂的脆响里,紫红色的毒雾腾空而起——正是他们定情那夜,埋在太医院海棠树下的离魂散。
\"东南角第七块砖。\"
沈清歌嘶哑的提醒混在刀剑相撞声里,萧煜挥剑劈开扑来的刺客,剑锋挑起青砖下的陶罐。
罐中封存的药粉遇风即燃,幽蓝火舌顺着敌人皮甲上的磷粉窜成火网。
焦糊味弥漫时,沈清歌突然抓住萧煜颤抖的手腕——他手背的旧伤又渗出血,染红了缠在上面的半截发带。
\"你总是......\"
哽咽混着血腥气堵在喉间,沈清歌扯下袖口暗藏的银针。
淬了麻沸散的针尖刺入萧煜虎口时,追兵的惨叫声突然变得扭曲——她趁机将药粉撒向燃烧的梁木,腾起的白雾中,刺客们的影子竟开始互相撕咬。
萧煜扣住她的后颈按进怀里,剑刃割断最后一根绊马索。
地窖坍塌的轰鸣声里,他带着她坠入暗河,冰冷的水流裹着浮冰冲刷伤口时,沈清歌指尖突然触到块硬物。
是半块鎏金牌,边缘的齿痕与太医署药柜暗格严丝合缝。
湍急的暗河将二人冲上岸边芦苇荡,萧煜撕下衣摆替沈清歌包扎手腕。
沾血的布条尚未系紧,远处突然传来铁器摩擦声——三十六个金环相撞的响动,在潮湿的夜风里荡开涟漪般的颤音。
芦苇叶扫过沈清歌渗血的耳垂,她借着萧煜的臂力撑起身子。
三十六个金环的震颤声越发清晰,像是毒蛇吐信时鳞片摩擦的节奏。
萧煜染血的指尖捏碎两粒蜡丸,紫藤萝的甜香混着尸臭味在雨幕里炸开——正是三日前沈清歌在药庐配错的安魂香。
\"杂家的小雀儿倒是会扑腾。\"
张公公绛紫色的蟒袍刺破雨帘,金丝履踩碎岸边新结的薄冰。
他左手托着的鎏金香炉腾起青烟,炉盖雕刻的避水兽缺了半只犄角——正是方才沉在河底的青铜兽首同款。
萧煜突然笑了。
他剑尖挑起沈清歌腰间染血的绡纱,北斗七星的血痕正对着香炉缺口:\"公公可知天樽星移位当主瘟疫?
上月城南三十八口暴毙的流民,尸首脖颈可都留着香炉烫的梅花印。\"
沈清歌的银针悄无声息刺入掌心。
当张公公的护甲触到腰间玉珏时,她突然想起那日太医院失窃的半匣硫磺——那些本该用来配驱疫药的材料,此刻正混在香炉青烟里灼烧着众人的眼睑。
\"好孩子,杂家教你个道理。\"张公公的护甲突然扣住香炉机关,十八枚淬毒银针从炉嘴激射而出,\"死人才能守秘......\"
萧煜旋身将沈清歌护在披风下,左手暗器匣却对准自己胸口。
沈清歌惊呼未出口,只见他生生用肋骨夹住三枚毒针,染血的指尖已弹射出暗格里的孔雀翎——那淬着紫血藤汁液的暗器,正正钉入香炉腾起的青烟。
硫磺遇火炸开的瞬间,沈清歌扯下发间银簪掷向东南。
簪头梅花磕在张公公玉带钩上,迸溅的火星点燃了他袖中藏着的磷粉。
凄厉的惨叫声中,萧煜的软剑已缠上对方脖颈:\"三年前漕运码头塌方,工部贪墨的三万两雪花银——\"
\"都铸成了避水兽是不是?\"沈清歌突然接口。
她指尖拈着块带血的碎布,上面沾着与河底青铜兽首如出一辙的铜锈,\"城南暴毙的流民,恐怕是替公公试药时染了瘟毒吧?\"
张公公扭曲的面容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他猛地扯断腰间玉带,三十六枚金环突然暴射而出。
萧煜揽着沈清歌滚向芦苇深处,金环擦过她肩膀时削下半片染血的衣料——内衬上绣着的九宫格纹路,赫然露出半张漕运路线图。
\"小心!\"
沈清歌突然将萧煜推向左侧。
一支淬毒的弩箭穿透她扬起的发丝,钉入张公公右肩。
老太监踉跄着撞向燃烧的香炉,蟒袍瞬间窜起火苗。
萧煜趁机掷出最后三枚孔雀翎,却在看见沈清歌苍白的面色时偏了准头。
\"清歌,当年那封密信......\"
\"是盖着太医署火漆印的假诏书对不对?\"沈清歌咳着血沫,指尖却稳稳捏住萧煜手背渗血的伤口,\"你肋下的毒针再耽搁半刻,就要顺着少阴心经攻入肺腑了。\"
芦苇荡突然陷入死寂。
张公公在火堆里发出最后的嘶吼,三十六个金环随着他的抽搐滚落泥潭。
萧煜颤抖的指尖抚上沈清歌腕间伤痕,那道用银簪刻下的\"戌时三刻\"还在渗血。
\"对不住。\"他喉结滚动着咽下血腥气,\"那夜不该让你独自去取止血藤......\"
沈清歌的银针突然刺入他天池穴。
当萧煜惊觉内力开始流转时,她已咬开他衣襟暗袋,将解毒丸混着自己的血渡进他唇间:\"下次易容成小太监传讯,记得把喉结的伪装做仔细些。\"
雨丝突然裹着冰碴砸下来。
萧煜正要开口,却见沈清歌从张公公焦黑的指缝里抠出半块玉珏——那上面沾着的靛蓝色粉末,正与她三日前在太医院丢失的龙脑香如出一辙。
………………
河对岸突然响起夜枭的啼叫。
沈清歌沾血的手指抚过玉珏暗纹,在某个凹槽处摸到细微的齿痕——与太医院药柜第三行第七列的暗格完全吻合。
萧煜的剑尖挑起块未燃尽的碎布,火光映出布料边缘绣着的三足蟾蜍,那是唯有二品以上官员才能用的内廷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