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裂纹瓷瓶在灰烬里发出轻微裂响时,马蹄铁正碾过医馆门前的断木桩。
沈清歌颈侧银针随着呼吸轻颤,余光瞥见萧煜指节抵着青玉骰子转了两圈半——这是影阁的暗号,示意来者约二十人。
\"奉旨护送沈大夫试药!\"为首的将领突然勒马,铠甲上凝结的夜露簌簌落在门槛前。
沈清歌怔忡间,萧煜的拇指已不着痕迹地蹭过她掌心,那里躺着三枚沾了河豚毒的银针。
柳如烟簪尖的寒光倏地隐入袖中。
王大夫怀里的药典啪嗒掉在地上,露出半页\"以毒攻毒\"的残章。
沈清歌望着将领捧出的鎏金令牌,喉咙里还梗着三天前被泼在药炉前的砒霜——那时正是这群绣着漕运纹样的官兵,当众焚毁了她三车苍术。
\"沈姑娘这戏怕是唱不下去了。\"萧煜的吐息擦过她耳畔,染血的衣襟下肌肉紧绷如弓弦。
沈清歌突然按住他欲掷出骰子的手腕,盯着将领铠甲下若隐若现的紫斑——那是接触重症病患才会留下的瘴毒痕迹。
卯时三刻的浓雾裹着药香漫进医馆。
当第十七个重症病患咳出黑血时,萧煜正用剑尖挑开沈清歌被冷汗浸透的鬓发。
城南义庄临时搭起的芦棚下,三十七盏防风灯在晨雾中连成飘摇的星子,映着沈清歌指尖银针上凝结的霜色。
\"此毒喜寒。\"她将冰裂纹瓷瓶浸入滚烫的药汤,青烟腾起的刹那,萧煜突然握住她冻得发青的手。
那些在影阁刑房里都面不改色的手指,此刻竟在细微发颤:\"若这盏茶后不见效...\"
沈清歌反手将银针扎进他虎口穴位,沾着药汁的睫毛下眸光清亮:\"萧公子可知为何选河豚肝入药?\"她指腹擦过病人颈间溃烂的紫斑,\"此毒遇热则凶,遇寒则蛰,唯有以剧毒诱其倾巢而出——\"
芦棚外猝然响起铜盆坠地的脆响。
昏迷七日的樵夫突然撑起身子,哇地吐出一滩腥臭的黑水。
萧煜剑锋倏地横在沈清歌颈前,却见她笑着用瓷瓶接住溅落的毒血:\"成了。\"
辰时的第一缕阳光刺破浓雾时,城南响起了三年未闻的捣衣声。
沈清歌倚着晒药架打盹,发间还沾着萧煜从漕运账册上撕下的朱砂纸。
柳如烟端着药盏的手抖了三次——棚外蜿蜒三里的青石板上,跪满了捧着艾草的百姓。
\"沈娘子!\"曾经朝医馆扔石头的货郎额头磕得通红,竹筐里滚出二十七个染着药渍的荷包,\"这是大伙儿凑的苍术种子...\"他话未说完,七八个孩童突然从巷口冲出来,兜头撒了满天花雨——却是晒干的金银花瓣。
萧煜斜倚着老槐树,看阿福手忙脚乱地挡开抛来的香囊。
当第十八枚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飘到脚边时,他忽然用剑尖挑起货郎筐底的漕运封条:\"王县令送的苍术,可还带着衙门火漆?\"
欢腾的人群骤然静了一瞬。
沈清歌望着突然开始打摆子的货郎,指尖银针已没入他后颈三寸。
沾着药渣的漕运账簿从箩筐夹层跌落,恰好展开在\"疫区药材\"那页朱砂批注上。
暮色四合时,新任知府带来的囚车碾过了城南的艾草灰。
沈清歌站在晒药台前分装解药,听着街尾此起彼伏的铜锣声——那是王县令豢养的药商们在游街示众。
萧煜把玩着青玉骰子倚在门边,忽然将一枚冰裂纹瓷瓶抛进她捣药的铜臼。
\"沈姑娘可要当心。\"他剑穗上缠着的半截账册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能往疫区塞三车毒苍术的人...\"余晖突然漫过他的玄色衣襟,照亮领口内绣着的半朵银色莲花。
沈清歌的银针悬在瓷瓶上方。
药炉腾起的白雾里,她看见萧煜的影子正巧笼住城南残破的漕运旗幡,而那抹笑分明比河豚毒还要艳上三分。
(接上文)
萧煜的剑穗扫过沈清歌肩头时,最后一缕夕照正爬上她发间的朱砂纸。
百姓们跪拜掀起的药香扑面而来,他忽然觉得那些飘在空中的艾草灰都成了金粉——落在她鬓角就成了凤冠霞帔。
\"都散了吧。\"他靴尖碾碎半片漕运封条,玄色广袖突然罩住整筐苍术种子,\"沈姑娘该试我的药了。\"沈清歌尚未反应过来,怀里的冰裂纹瓷瓶已被换成青玉骰子,带着某人灼烫的体温。
柳如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阿福手忙脚乱打翻了药罐。
萧煜的指尖掠过沈清歌耳后三寸的穴位——那是三日前替她挡毒箭时摸到的命门。
\"萧某平生最恨两件事。\"他剑鞘轻挑,满地金银花突然聚成个歪扭的喜字,\"一是旁人觊觎我的东西...\"裹着药香的晚风掠过沈清歌发梢,她猛然发觉两人影子竟在艾草灰里叠成了交杯酒的形状。
货郎的竹筐突然炸开三枚硫磺弹。
沈清歌银针出手的刹那,萧煜的玄色外袍已将她裹了个严实。
浓烟里他喉结擦过她眉心:\"二是有人装聋作哑。\"染着河豚毒腥气的呼吸近在咫尺,沈清歌突然摸到他襟口内绣着的银色莲花——针脚竟与漕运旗幡的暗纹如出一辙。
\"萧阁主这是要明抢?\"她尾指勾住他悬在腰间的青玉骰子,耳尖被硫磺熏得通红。
萧煜突然捏碎半颗苍术种子,药汁顺着指缝滴在她颈侧:\"三年前我在乱葬岗捡到个哭肿眼的丫头...\"
沈清歌浑身剧震。
那夜她为采寒潭莲坠崖,醒来时怀里竟揣着解瘴毒的千金方。
记忆里浓雾中若隐若现的银色莲花,此刻正在萧煜领口灼灼生辉。
欢呼声骤然炸响。
阿福拽着柳如烟连退七步,药棚顶上突然滚落数十盏祈福灯。
沈清歌在明灭光影里望进萧煜眼底,那里翻涌的竟不是惯常的戏谑,而是比河豚毒更令人眩晕的炽热。
\"要抢便抢个彻底。\"萧煜突然咬破指尖,血珠抹在她腕间银镯上。
沈清歌看着那抹血色渗入镯上莲纹,突然想起这竟是母亲临终前攥着的陪嫁——七日前分明遗落在漕运码头。
更声穿透喧闹传来时,萧煜正用剑尖挑起她一缕青丝。
沈清歌突然按住他手腕,银针在两人交叠的掌心跳成朵莲花:\"萧公子可听过医家验毒的法子?\"她发间朱砂纸飘然落在剑锋上,映得眼尾绯红如三月桃夭。
子时的梆子淹没了货郎的闷哼。
当最后一位百姓捧着艾草离去,沈清歌突然被药碾硌痛了腰。
萧煜的掌心垫在她后颈时,沾着硫磺味的夜风里突然混入一缕曼陀罗香。
\"阁主!\"阿福的惊呼被柳如烟用银针封在喉间。
沈清歌的簪子擦着萧煜耳畔钉入榆木梁,尾端缠着的竟是半截漕运密令。
而此刻本该空荡的街角,有个戴斗笠的身影正用鞋尖碾碎满地祈福灯。
萧煜的剑锋割破那人衣角时,沈清歌的银针已沾上三棱刺的寒光。
飘落的布料上绣着银色莲纹——与萧煜衣襟内的纹样恰恰拼成完整的花盏。
\"好巧。\"萧煜突然笑出声,剑穗缠住沈清歌的银镯将人拽进怀里,\"沈姑娘觉得,这算不算夫妻同命?\"他指尖弹出的青玉骰子撞在斗笠上,迸裂的玉屑里竟藏着半片带血的指甲——与三日前刺杀沈清歌的刺客如出一辙。
五更天的露水打湿漕运旗幡时,沈清歌正将解药装进冰裂纹瓷瓶。
萧煜突然用剑尖挑起她腰间玉佩:\"此物沾了曼陀罗香。\"他袖中滑落的账册残页上,赫然画着枚被朱砂圈住的银色莲纹。
柳如烟煮糊了第七锅药汤。
阿福蹲在房梁上装鹊鸟,被沈清歌的银针扎得满院乱窜。
萧煜倚着晒药架哼荒腔走板的喜乐,剑锋却在地上划出漕运暗道的走势图。
当第一声鸡鸣刺破晨雾,沈清歌突然将药杵砸进萧煜怀里。
溅起的药汁在他衣襟莲纹上晕开,恰似红烛滚落喜帕:\"萧阁主若再故弄玄虚...\"她指尖银针闪过寒光,\"我不介意用你试新炼的断肠散。\"
萧煜擒住她手腕往心口按,青玉骰子硌得两人俱是一颤:\"沈姑娘可知,三车毒苍术里混着南疆蛊虫?\"他袖中突然抖落个琉璃瓶,浸泡在药酒里的蛊虫腹甲上,赫然烙着银色莲花印记。
柳如烟失手烧了半筐艾草。
阿福的惊叫被夜风卷上屋脊,惊起蹲在飞檐上的斗笠人。
沈清歌的银针追着那抹残影没入晨雾,却只刺穿半片飘落的莲纹布料——与萧煜昨夜斩落的衣角严丝合缝。
\"赌一局?\"萧煜突然将漕运密令叠成纸鸢,\"看谁先逮住装神弄鬼的小雀儿。\"他剑穗扫过沈清歌掌心时,青玉骰子的裂痕里突然渗出曼陀罗汁液——与斗笠人留下的毒香如出一辙。
沈清歌碾碎药杵中的苍术籽,将毒粉撒在纸鸢翅尖:\"若我赢了...\"她突然拽住萧煜的衣领,银针抵着他心口莲纹,\"阁主这身皮囊,该让我剖开瞧瞧几两真心。\"
榆钱纷纷扬扬落满药棚时,蹲在城隍庙飞檐上的斗笠人正用三棱刺剔指甲。
他脚边躺着只信鸽,爪上银环刻着半朵莲纹——与漕运账册残页的印记拼成完整图腾。
当最后一片榆钱盖住鸽血,瓦当后突然传来青玉相撞的脆响,惊得他袖中蛊虫疯狂撞向琉璃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