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映着萧煜掐在她腰间的手,沈清歌突然想起这双手曾替她研磨药草时沾满墨绿汁液。
此刻那截玄色衣袖里藏着暗器机关,正硌得她后背生疼。
\"你早知我爹的手札在暗格里?\"她反手扣住药柜雕花的铜环,曼陀罗花粉簌簌落在两人纠缠的衣摆上,\"柳如烟说影阁连御前侍卫都安插了钉子......\"
萧煜的呼吸突然凝滞。
殿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像是某个暗卫从屋檐滚落。
他指尖加重力道在她掌心划完最后一道符纹,图腾与药柜暗锁的凹槽完全重合。
\"清歌,虎符能调北境三十万驻军。\"木匣弹出的瞬间,他忽然松开她后退半步,\"但若今夜子时前无人持符出城,那些被你救活的瘟疫病患......\"
话音未落,沈清歌抓起匣中虎符抵在他喉间。
冰凉玉玦擦过凸起的喉结,在颈侧压出月牙状红痕。
她看着这个曾冒死带她闯瘟疫营的男人,此刻他眼里翻涌的暗潮比叛军压城的阴云更骇人。
\"昨日你教我辨认的鹤顶红药渣,\"她突然笑出声,耳后易容红痕渗出细密血珠,\"掺在杏仁茶里竟有梅子香。\"
窗外忽地炸响惊雷。
萧煜抬手要擦她耳畔血迹,却被虎符划破指尖。
血珠滴在暗格里泛黄的手札上,父亲的字迹竟在血渍中浮现出暗红批注——那笔锋走势与萧煜誊抄的药方如出一辙。
\"戌时三刻,西角门槐树会开花。\"他转身时玉佩撞在药杵上,清脆声响盖住后半句耳语。
沈清歌盯着他消失在回廊拐角的衣角,那里沾着几片紫藤花瓣——整个太医院,只有冷宫废井旁栽着这种毒花。
更漏里的水银在地砖缝中凝成细小圆珠,沈清歌蹲下身时,发现其中三颗排成北斗状。
这是他们去年七夕在观星台约定的暗号,当时萧煜说若逢大难......
她突然掀翻整架药柜。
数百个抽屉如折扇般展开,露出背面用金漆绘制的皇城布防图。
父亲标注瘟疫源头的朱砂圈,正与影阁在城南的暗桩位置重叠。
三更梆子响过第七声时,沈清歌裹着药童的灰斗篷摸到冷宫墙根。
紫藤花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她捏碎袖中藏着的雄黄丸,看着萧煜白日穿的锦靴印在青苔上——那纹路朝废井方向延伸了二十步,又诡异地折返。
第七丛枯草下埋着半截断剑。
沈清歌用银簪挑开锈迹,剑柄内侧的\"煜\"字被硬生生刮花。
她想起两个月前萧煜说佩剑被江湖人盗走时,喉结不自然地颤动了两下。
\"姑娘看够了吗?\"
沙哑嗓音从头顶传来,沈清歌惊觉梧桐树上倒挂着三个黑衣人。
他们腰间玄鸟铁牌与那日叛军旗帜上的纹饰分毫不差,可当首那人露出的小臂上,赫然印着太医院学徒才有的艾草烫疤。
她转身欲逃,后颈突然贴上冰凉剑锋。
萧煜的声音裹着夜露贴耳传来:\"我说过,西角门的槐树开花时......\"话音未落,远处宫门轰然洞开,数十盏写着\"影\"字的红灯笼飘进废井旁的院落。
沈清歌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个青瓷药瓶。
那是她今晨放在他案头的枇杷膏,此刻瓶口却垂下半截明黄丝绦——唯有御前侍卫统领才有资格用的流苏。
\"要闻闻今年新制的紫藤香么?\"萧煜突然扣住她手腕,将人拽向灯笼最密集的东厢房。
门楣上玄鸟图腾在烛火中宛如活物,振翅欲飞时露出腹部的虎头暗纹,与虎符缺口完美契合。
沈清歌踉跄着撞开雕花门。
浓烈的焚香中混杂着曼陀罗花粉的气息,八盏青铜灯树围着的檀木案上,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卷染血的......太医院脉案。
沈清歌的指尖擦过脉案上的血渍,暗红纹路竟在青铜灯树的映照下显出细密针孔。
她突然记起上元节那夜,萧煜醉醺醺说要拿她的银针扎花灯,原来是用这种孔洞密码传递密信。
\"东南角第三盏灯树,\"萧煜突然握住她发抖的手,引着去按灯座底部的虎头纹,\"转动三下能看到你去年配的避瘟散药渣。\"青铜锈簌簌落下时,暗格弹出的木匣里整整齐齐码着七十八枚玄铁令——每块都刻着不同官员的私章。
院中忽起夜风,数十盏红灯笼齐齐转向东南。
沈清歌看着那些黑衣人褪去面罩,竟有御膳房掌勺太监和浣衣局的哑嬷嬷。
最末的少年掀起衣摆,露出她亲手缝合过的刀伤——两个月前这人假装被马车撞伤,原是替萧煜传递兵部密函。
\"柳如烟撞破药柜机关那日,你配的安神香里多添了半钱朱砂。\"萧煜扯开衣襟,心口处有道与虎符形状吻合的旧疤,\"若非这伤让我比常人慢半拍心跳,当日就该毒发死在你的银针下。\"
沈清歌的银簪突然落地。
她想起那日萧煜懒洋洋倚着药柜,说自己试药时误饮了朱砂水。
原来他早知她在香炉做手脚,却故意用曼陀罗花粉掩盖换气时的异常喘息。
惊雷劈开云层时,她摸到他后颈易容贴边的灼伤。
那是去岁寒冬他冲进火场救药童时落的伤,如今在雨气里泛着淡粉色。\"所以紫藤花毒......\"
\"冷宫井水通着护城河暗渠。\"萧煜突然将人按坐在檀木案上,染血的十二卷脉案哗啦啦散开。
他拾起最旧的那卷,露出父亲批注旁新添的蝇头小楷——正是他誊抄药方时的笔迹:\"每旬添三株紫藤入药,可阻疫病顺水蔓延。\"
沈清歌的眼泪砸在虎头暗纹上。
她终于看懂父亲手札里\"以毒攻毒\"四字的深意,那些被她误会成谋逆的铁证,原是两代人用性命织就的防疫网。
窗外飘来曼陀罗的苦香,与萧煜袖中残留的枇杷膏甜味缠绕成解不开的结。
\"疼吗?\"她指尖抚过萧煜腕间新旧交错的割伤,这是试毒留下的印记。
话音未落,东南角突然传来三短一长的鹧鸪啼——去年七夕他们用这个暗号骗过巡夜侍卫,此刻却惊得萧煜猛然起身。
黑影翻墙而入时带落几朵紫藤,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靛蓝色。
沈清歌下意识摸向袖中雄黄丸,却发现来人是浑身是血的影阁暗卫。
那人踉跄着捧出半截烧焦的卷轴,残片上\"柳\"字的最后一勾,正与她今晨在煎药房见过的药渣痕迹重合。
\"酉时三刻,城南暗桩的紫藤全开了。\"暗卫咳出的血沫里浮着金色粉末,那是御赐丹药才用的金箔。
萧煜捏碎瓷瓶的动作与去年瘟疫营中救她时如出一辙,枇杷膏的甜腻霎时盖住血腥。
沈清歌突然按住他敷药的手。
染血的脉案在风中翻到末页,父亲朱批\"七杀位\"三字正指向皇陵方位——而那处分明标着他们昨日刚查过的\"已清剿\"红圈。
更漏声穿过雨幕传来时,她摸到萧煜掌心新结的痂,形状恰似北斗缺失的第七星。
宫墙外忽然传来马蹄踏碎水洼的声响,萧煜沾血的中衣擦过沈清歌耳后易容贴,在雨夜里蒸腾起梅子香。
他拾起地上断剑在青砖划了道弧线,裂痕竟与虎符缺口完全贴合——这原是去年中秋他们分食月饼时,她玩笑说像月缺的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