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的空气像是凝固了，只剩下鱼奴尸体上冒出的丝丝黑气和那股子能把人直接送走的腥臭味。
镇妖司的几个校尉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鱼奴尸体旁、手持破剑、浑身沾满不可名状液体的陈纤歌。
这小子……刚才干了啥？
抢人头？抢了他们顶头上司王度大人的人头？！
王度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像被泼了墨。他堂堂镇妖司小队长，军中磨砺出的精英，亲自出手拿下的妖物，最后居然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杀鱼小子给补了刀？
这传出去，他王度的脸往哪儿搁？以后还怎么在司里混？
他往前一步，周身气场变得有些冷厉。
陈纤歌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光顾着爽了，忘了旁边还有个大佬。他眼珠子飞快一转，求生欲瞬间爆表。
只见他猛地挺直了那瘦小的腰板，虽然身上还滴着绿了吧唧的粘液，脸上却摆出一副义愤填膺、嫉恶如仇的表情，用一种近乎咏叹调的语气，慷慨激昂地开口（如果忽略他那张死鱼脸的话）：“大人！王大人！您看到了吗！这等妖邪！祸害人间！小子我！陈纤歌！生平最恨的就是这些藏污纳垢的妖物和那些蛊惑人心的邪教！”
他挥舞着手里的破剑，剑尖指天，唾沫横飞（混合着鱼奴的体液）：“想我大唐朗朗乾坤，岂容此等孽障横行！小子不才，只是一介杀鱼佬，但也有一颗赤诚之心！今日得见大人神威，斩妖除魔，小子热血沸腾，恨不能以身代之！方才一时情急，见这妖物尚有一丝气息，唯恐其死灰复燃，这才……这才忍不住出手，助大人一臂之力！但求除恶务尽，还澜波港一个清净！”
一番话说得是荡气回肠，正气凛然，就差当场表演一个“我为大唐流过血，我为百姓扛过枪”了。
王度：“……”
他看着眼前这个戏精附体、满嘴跑火车、身上还散发着足以熏死一头牛的恶臭的少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小子……脑子是不是被刚才那鱼奴的粘液给腐蚀了？
王度的脸色更黑了，一部分是被气的，另一部分……大概是被熏的。那股子混合了鱼腥、腐烂、淤泥以及鱼奴特殊体液的味道，实在太上头了，就算他内力深厚，也感觉有点扛不住。
他僵硬地转过头，不再看陈纤歌那张“真诚”的脸，目光投向旁边同样一脸古怪、但至少没沾上太多污秽的黑衣大汉：“小三儿，之前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可曾留下标记？”
（小三儿）微微躬身，动作依旧利落，仿佛刚才被鱼奴拍飞只是个小意外：“回大人，已在那两人身上撒下特制的‘千里寻踪粉’，气味独特，非妖物或特殊功法者不能察觉。只要放出‘寻味犬’，一个时辰内，必能找到他们。”
王度点了点头，总算有个靠谱的。
就在镇妖司紧锣密鼓准备追踪之际，澜波港城另一处阴暗的角落。
那两个之前在鱼摊附近鬼鬼祟祟、对着鱼骨头接头的汉子，此刻正凑在一起。
“嘿，大哥，等会儿事儿办完了，咱们去醉红楼乐呵乐呵？听说新来了几个雏儿……”矮个汉子搓着手，一脸猥琐。
高个汉子刚想点头，突然脖子一凉。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们身后，手中短刃划过，干净利落。
两个汉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软软地倒了下去。
黑影收起短刃，正是福荀的心腹。他面无表情地在两人身上摸索片刻，确认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后，转身，迅速消失在更深的黑暗中。
王度看着眼前这个还在慷慨陈词、浑身散发着生化武器级别气味的少年，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海蟑螂。 这小子……是真不怕死，还是脑子真被鱼腥味腌入味了？ 他王度在军中、在镇妖司，什么场面没见过，但被一个杀鱼小屁孩当面抢怪还顺带表演了一出“忠肝义胆”，这体验绝对是头一遭。 偏偏这小子一番话，虽然漏洞百出，但那股子“我为除妖流过血”的架势，还真让他有点不好发作。主要是……离得太近，味儿太冲，影响他拔刀的速度。 陈纤歌维持着那副“正道的光”的姿势，眼角的余光（如果死鱼眼也有余光的话）偷偷瞟着王度。 “大佬脸色不太对啊……是不是演过了？不应该啊，我这波操作，情绪价值拉满了，怎么也得给个好评吧？难道是嫌我抢戏份？”他内心疯狂吐槽，脸上依旧是那副随时准备为民除害的英勇（？）表情。 王度终于受不了那股直冲天灵盖的味道，往后退了半步，用没握刀的手不着痕迹地扇了扇风。 “行了。”他开口，声音有点闷，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熏的，“你……叫陈纤歌是吧？” “是！大人！澜波港后巷杀鱼工，陈纤歌！”陈纤歌立正站好，就差敬个礼了。 “……”王度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此地危险，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念你……呃，协助有功，这次就算了。赶紧离开，别妨碍公务。” 他实在不想跟这个行走的鱼腥炸弹多待一秒钟。 旁边的小三儿（小三儿）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对着王度一拱手：“大人，寻味犬已备好。” 两只毛色漆黑、眼神凶悍的大狗被牵了过来，对着空气嗅了嗅，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显然对现场的味道也十分不满，但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丝特殊的“千里寻踪粉”的气味。 “很好。”王度不再理会陈纤歌，直接下令，“循着气味，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小三儿和其他校尉齐声应道，牵着狗，迅速朝着那两个莲花教徒消失的方向追去。 转眼间，码头上只剩下王度、几个留守的校尉，以及站在一地狼藉和鱼奴尸体旁的陈纤歌。 王度最后瞥了一眼陈纤歌，那眼神复杂难明，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又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把这里……处理干净。”他丢下一句话，也转身带着剩下的人离开了。 陈纤歌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维持的表情瞬间垮掉，又恢复了那副万年不变的死鱼脸。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粘液的破衣服，又看了看地上那摊已经开始散发更浓郁臭气的鱼奴残骸。 “处理干净？大佬，你倒是给清洁费啊……”他嘟囔着，踢了一脚旁边一块鱼奴的碎肉。
\"处理干净？\" 陈纤歌重复了一遍，环顾四周。 码头上血水、内脏、绿色的粘液和鱼奴碎块糊了一地，像是一场失败的海鲜自助餐惨案现场。空气里的腥臭味更是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仿佛能凝结成实质，糊人一脸。 “说得轻巧。”他撇撇嘴，用那把刚捅穿了鱼奴脑壳的破剑戳了戳地上最大的一块残骸，“这玩意儿，是能扫进垃圾堆，还是能直接扔回海里喂别的鱼？万一喂出个鱼斯拉怎么办？” 他蹲下身，无视了那令人作呕的触感和气味，开始在那堆烂肉里翻找起来。 “好歹是个妖物，爆点装备不过分吧？新手村福利呢？给个‘鱼奴的怨念’或者‘发臭的鳞片’也行啊。”他一边翻一边嘀咕，动作熟练得像是在给一条超大号的、长相比较抽象的鱼开膛破肚。 手指触及到一个硬硬的、滑溜溜的东西。 他捏出来一看，是一颗鸽子蛋大小、通体乌黑、散发着淡淡幽光的珠子。珠子表面还覆盖着一层粘液，入手冰凉，带着一股子阴冷的气息。 “嘿，还真有东西？”陈纤歌挑了挑眉（虽然在他那张蜡黄的死鱼脸上，这个动作几乎看不出来），把珠子在相对干净点的衣服下摆上蹭了蹭，粘液是蹭掉了，但那股阴冷腥臭的味道却像是刻进了珠子里，也顺便又给他身上加了一层“debuff”。 “这玩意儿……夜明珠？看着不像啊，倒像是哪个倒霉蛋的肾结石，还是晚期的那种。”他掂量了一下，感觉也没啥分量。 值钱吗？大概率不值钱。 有用吗？或许……能当个弹珠玩？或者晚上起夜的时候照明？（如果它真能发光的话） “算了，有总比没有强。”本着“雁过拔毛，妖死留珠”的原则，陈纤歌随手将这颗“鱼奴肾结石”揣进了怀里，贴身放好。一股冰凉的感觉瞬间透过破布传来，让他打了个哆嗦。 他站起身，看了看那堆依旧散发着强烈存在感的鱼奴尸块，又看了看波光粼粼（其实是脏兮兮）的海面。 “为澜波港的海洋生态系统做点贡献吧。” 他抬起脚，用一种踢足球的姿势，精准地将几块比较大的尸块，“噗通”、“噗通”几声，踹进了海里。 至于那些细碎的玩意儿和满地的粘液…… “爱谁谁吧，清洁工也要下班的。” 陈纤歌扛起他的“传家宝”破剑，转身，拖着一身能把寻味犬直接熏晕过去的浓烈气味，朝着后巷的方向走去。
王度带着人，脚步匆匆地离开码头，那股子鱼腥混合着妖物腐臭的味道仿佛还黏在他笔挺的镇妖司制服上，怎么甩也甩不掉。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依旧紧绷着，眉头微蹙，显然心情不怎么美妙。 跟在他身侧的小三儿（小三儿），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黑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迟疑。他快走两步，凑近王度，压低声音：“大人。” 王度脚步不停，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方才那鱼奴……腹中似有妖气凝聚，恐怕……已生出妖珠。”小三儿言简意赅地汇报了自己的观察，“属下看那陈纤歌……”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那小子刚才在尸体上乱翻，万一被他摸走了呢？妖珠虽比不上正经的天材地宝，但对付一些邪祟或者炼制某些低阶法器还是有点用处的，交给司里也能换点功勋。 王度的脚步猛地一顿。 妖珠？ 他当然知道鱼奴这种级别的妖物，机缘巧合下确实可能凝结妖珠。刚才光顾着应付那个满嘴跑火车、浑身散发恶臭的杀鱼小子，还有那冲鼻的气味，竟然把这茬给忽略了！ 回去？现在折返回去，从那小子手里把可能存在的妖珠要回来？ 王度脑子里闪过陈纤歌那张死鱼脸和那身“生化武器”级别的行头。 算了。 他挥了挥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无妨。” 小三儿愣了一下：“大人？” “区区鱼奴妖珠，未必能成形，即便有，也污秽不堪，价值有限。”王度面不改色地说道，语气平淡，仿佛那妖珠真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垃圾，“当务之急，是追捕那两个莲花教的探子。他们身上，或许有更大的线索。” 他能怎么说？说自己被一个杀鱼小子的气味和表演给搞懵了，忘了搜刮战利品？他王度丢不起这个人。 小三儿不再多言，低头应道：“是，大人英明。” 王度重新迈开步子，只是速度更快了些，仿佛想尽快远离刚才那个让他失态（主要是差点被熏晕）的码头。 “寻味犬追踪情况如何？”他沉声问道，将注意力强行拉回到正事上。 小三儿立刻跟上，语速飞快地汇报：“回大人，寻味犬已锁定气味，正向城南方向追踪。根据气味残留判断，那两人分开行动了。”
“分开行动了？”王度眉头拧得更紧，像两把快要打结的麻绳，“哼，狡猾的老鼠。” 他一挥手：“分头追！徐枉，你带一队人，跟紧左边那条线索。其余人，随我追右边这条！” “是！”徐枉领命，立刻带着一半人手和一只寻味犬，毫不拖泥带水地拐进了另一条岔路。 王度则带着剩下的人，紧跟着另一只狂吠不止的黑犬，在澜波港城那迷宫般的后巷里穿梭起来。 月光被高低错落的屋檐切割成碎片，洒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映出他们急促奔跑的身影。那只寻味犬异常兴奋，低头猛嗅，四肢并用，跑得飞快，时不时还因为拐弯太急，差点把牵着它的校尉给带倒。 王度紧随其后，虽然步伐依旧沉稳，但速度丝毫不慢。他那身笔挺的黑色制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只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眼神却越发冷厉。 该死的莲花教，竟敢在他的辖区内如此猖狂！还有那个杀鱼小子……王度脑子里莫名又闪过陈纤歌那张死鱼脸，以及那身堪比移动茅厕的行头，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汪！汪汪！” 寻味犬突然在一处更加阴暗、堆满废弃杂物的窄巷尽头停了下来，对着一堆破烂的渔网和木箱狂吠，尾巴焦躁地甩动着。 “大人，到了！”牵狗的校尉低声喊道。 王度快步上前，挥手示意众人警戒。 巷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与码头那浓烈的腥臭不同，这是一种新鲜的、属于人类的血腥。 校尉们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堆杂物。 两具身着普通短打的尸体蜷缩在角落里，喉咙处都有一道细长的、致命的伤口，鲜血染红了他们身下的地面，已经开始变得粘稠。正是之前在鱼摊附近鬼鬼祟祟的那两个汉子。 王度走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尸体。伤口干净利落，一击毙命，显然是出自专业杀手。死亡时间不长，身体尚有余温。 他伸手在尸体上摸索片刻，除了几枚铜板和一些不值钱的杂物，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或者与莲花教有关的东西。 “被灭口了。”王度站起身，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线索，在这里彻底断了。莲花教行事果然狠辣，连自己人都毫不留情。 一个校尉上前检查后，低声补充：“大人，伤口是从背后偷袭造成，手法老练，应该是莲花教内部清理门户。” 王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脸色黑得如同巷子深处的阴影。他抬脚，轻轻踢开脚边一个滚落的空酒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