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前夜,萧钰再次潜入训练营。这一次,她不再光明正大,悄然而至,只为给陆叁送药。
她轻盈地落在一棵老树的枝杈上,衣袂翻飞间,一个身影早已先她一步落座。陆叁靠在树干上,冷着脸,语气里透着掩不住的怨气:
“你是故意的吧?将我四个月的隐忍匿藏,全被你一举打碎,暴露在众人眼前。呵!明天,我定会成为他们种族间争夺赛的靶心。”
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控诉,似乎连个缓冲的余地都不给。
可萧钰听着,却并未恼怒,也没有急着解释。
她轻轻拢了拢狐裘,目光落在远方深邃的夜色里,语气平静无波:
“修罗场、地狱……呵!这本就是世间的常态。”
她微微一顿,眸光幽幽,仿佛能穿透重重黑暗,望见那些不为人知的残酷现实:
“恶意会使人成长,这点儿暴戾不会要了你的命,却足够让你变强。我不能护你一世,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只能靠自己。”
“……不在了?”
陆叁原本还满心不服气,听到这三个字,顿时怔住,呼吸一滞,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猛地转头,盯住她的侧脸,语气透着难以遏制的慌乱,“你要去哪儿?!在我复仇之前,你怎能死?!”
他的重点好像抓错了。
但在那一刻,他的情绪是本能的,是下意识地流露出来的关切。
萧钰一愣,转头望向他,那双深邃的瞳孔里,映着微微跳跃的笑意。
她蓦地笑了,如弦月微弯,带着几分玩味:
“只是在打个比方,别紧张,比如独自去执行任务之类的……不过,你是在担心我?担心你的‘杀父仇人’?”
“才没有!你别自作多情!”
陆叁瞬间炸毛,嘴硬地撇开脸,耳廓却悄悄染上一抹可疑的红。
别扭的小鬼,明明是关心她,却非要拐着弯表达。
萧钰看在眼里,忍不住笑出了声:“哎哟!那是谁的脸,红得跟晚霞一样。”
“你——”陆叁瞪大了眼,想反驳,又结结巴巴地卡住。
“我、我、我!”
萧钰学着他磕巴的样子,笑得肆意张扬,像只恶劣的狐狸。
可就在这时,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她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收紧狐裘,挡住入骨的寒意。
陆叁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皱了皱眉,沉声道:
“你的灵息……是不是出了问题?从前你根本不怕冷。”
他不是第一次察觉这个问题了。白天在训练场上,他便感觉她的状态不对,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询问。如今她的动作,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测。
萧钰轻描淡写地应道:“没什么,过段时间就恢复了。”
她答得太随意,仿佛根本不愿深谈,陆叁看在眼里,心中却莫名涌起一股烦躁。
他讨厌这种感觉,就像她正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的一部分藏起来,拒他于外。
可偏偏,他无能为力。
二人沉默了片刻,最终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口:“明天……”
萧钰微微一顿,侧头示意:“你先说。”
陆叁的喉咙动了动,半晌,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低声道:
“明天……我不会让你失望。”
话语间,藏着太多的意味。
他想告诉她,自己一定会撑过去,不会再让她失望;想问她,这些日子过得如何,为何会失去灵息;甚至想知道,今日那个替她披上狐裘的男人是谁,对她而言又是什么身份……
可这些问题,终究被他一一咽了回去,唯独这句承诺脱口而出,倒也干脆。
萧钰微微一怔,随即莞尔,目光柔了几分,伸手揉乱了他才刚扎好的头发,语气难得温和:
“陆叁,你要记住,今后无论多么困难的战局,都会有破解之道。”
她望着他,目光澄澈又带着些许怜惜:
“你会发现,今天的修罗场,不过是往后余生中,最简单的一场战役。”
“所以,别怕。”
她笑着,语气却难得认真,宛如某种沉稳的誓言,刻入了少年的心里。
陆叁低垂着眼帘,没有回答,指尖却微微收紧,仿佛想攥住这点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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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大小姐、哦不,现在理当尊称一声郡主,在今年的场子里安排了一位少年,还是个中原人。”
白雪皑皑的听雨亭中,煮酒对弈的谷青阳漫不经心地捏起一枚棋子,垂眸思索着,似乎无意间提起。他目光一转,落在对桌那人身上。
白衍初正懒散地半躺着,袖口微卷,整个人松松垮垮,像是刚被人从梦里拽出来,眼底还带着未褪尽的倦意。他揉了揉微肿的脸颊,哈欠连连:
“谷小少爷一大早把我叫来,就为了问这事儿?”
他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怠,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这不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么,怎么还来问我?”
“那人,什么来路?”
白衍初似笑非笑地抬眸,眼神像是隔着一层雾:“您都不知道,我能知道?!我又不是雪堂搞情报的。”
谷青阳嘴角的笑意微微收敛,手指轻敲桌面,语气仍旧漫不经心:
“你小子,不诚实。”
白衍初眉眼一挑,诚实?这楼里还有这等品行优秀的人?!
他叹了口气,懒洋洋地道:
“我的少爷,您想干嘛,直说吧!咱们都这么熟了,何必拐弯抹角?”
谷青阳唇角扬起,笑容温润,吐出来的话语,却似啐了毒:
“搞死他!最好是能死在修罗场。”
白衍初心头微震,指尖在棋盘上微不可察地一顿。
他知道他们厌恶中原人,却不想这股厌恶,竟已浓烈到这种地步。
他缓缓放下手里的棋子,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不太容易。今年我们院子里也会送进去两个人参加考核。即便少楼主不交代,明眼人也能看出来,那少年与她的师徒关系……路数太像了。”
谷青阳眼底寒意一闪。
对方虽然分析的有道理,可从来事事都要求顺心的谷少爷,必然是不乐意见到大团圆结局的:
“白衍初,你还欠我一次。”
“唉!别着急嘛!”
白衍初轻笑一声,这修罗场的债务,可真是无底洞。谷青阳隔三差五便拿出来提点他,索要利息好处,仿佛不压榨干净不罢休。
谷青阳把玩着杯盏,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我看你怎么偿还我人情。”
白衍初叹了口气,目光微闪,语气似漫不经心:“这楼里除了修罗场,哪里死亡率最高?”
“风堂。”谷青阳剑眉微蹙,“那又如何?!你们不也是风堂的。”
“如若,他进不了少楼主这一侧呢?”白衍初漫不经心的开口,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谷青阳略微蹙了蹙眉,思考了一下,提出质疑:“可……刘夙那老头,是中原人。中原人会袒护中原人。”
白衍初蔼蔼地叹了口气,道破其中玄机:“谷小少爷,还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有人比你还憎恨少楼主呢?”
谷青阳眯起眼,细细思索,片刻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原来……你知道了。”
白衍初的目光飘向雪地里的树枝上,瞳色黝黑如墨,面色如常,一副无辜又纯良的表情:
“知道什么?谷小少爷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谷青阳轻嗤一声,笑意中多了几分戏谑:“白衍初,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比我还毒。”
白衍初垂眸,不置可否。
“不过,你的这个法子……的确有趣。”
谷青阳眼中浮现兴味,忍了他的“装傻充愣”:
“兄弟,说正经的,你当真不考虑过来帮我吗?凭你的聪明才智及能力,我直接给你升罗刹。整天跟在郡主后面出生入死地卖命,不适合你。你看看我这里,盐池、女人、赌坊,云梦楼最大的金库啊!怎么样,有没有动摇到你?”
有。确实很具有诱惑力。
尤其是不用卖命这一条。只不过……
“管账太累,我没什么兴趣。不如睡觉,轻松愉快。”白衍初偏头望过来,眼神分外真诚。
谷青阳无趣地撇了撇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叹息:
“你小子太佛了,无欲无求的。要不是你那腰间的刀上才刚舔过血,明儿个你说,你要出家当和尚,我估计都信。”
无欲无求?!不见得吧……
当真如此,他也不会坐在这里,与虎谋皮了。
白衍初笑了笑。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终结谈话:
“好啦!没什么事,我回去补觉了。下次这种问题,咱别一大早就搞,费脑。另外,早上喝酒有伤脏器,您也悠着点。”
脚即将迈出亭子的时候,听到身后的人冷不丁地飘来一句:
“白衍初,如果哪天我要弄死的是她呢?”
白衍初脚步微顿,指尖一瞬间收紧,藏在袖中的手微微蜷起。
可很快,他松开,步伐未停,只是朝身后摆了摆手:
“说什么醉话呢?!我没睡醒,只当没听见……”
谷青阳笑得癫狂,声音透过寒风传来,不依不饶:
“呵!有意思。你明明听见了,还回我了。这事办到了,我们就能两清,你考虑考虑呗。”
“真是个疯子——!”
即将走出门的白衍初脚步未停,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喊这么大声,生怕周围没有眼线,别人听不见他们在谋划什么。
最终,他顿住脚,转身回望。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抱歉,谷小少爷,我做不到。偿还债务的前提是,我能做到。杀她,我做不到。”
“不忍心?下不去手?”谷青阳丝毫不遮掩、刨根问底的好奇心。
白衍初缓缓地摇头,语气平淡,却透着无法撼动的坚定:
“不会有冲突,也永远没有理由,我为何要去做?!”
风雪飘摇,亭内一片沉寂。
许久,直到白衍初的身影彻底消失,谷青阳仍旧未回过神,回味着他的话,喃喃自语:
“缺少理由吗?金钱收买不了,权力诱惑不接……看起来什么也不在乎,毫无破绽可寻。白衍初啊白衍初,你的弱点,到底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他眼神陡然一冷,唇角勾起笑意。
“去。”他招来手下,声音平静却透着森寒,“给楼主那边送份那孩子的身世情报;另外,也给刘堂主一份,身世部分可以免了,不用太具体,就……说清楚最近发生的就好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
“嗯。去吧!办好了,有赏。”
谷青阳目送着手下离去,轻轻摩挲着酒杯,笑容意味深长:
“白衍初,你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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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