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琅的血符裹着阿澈坠入南疆时,正撞上十年一度的傩神祭。十二面夔皮鼓震得吊脚楼竹瓦簌簌,戴青面獠牙傩面的巫祝们却齐齐仰头——少年浑身霜纹浸血,怀中紧搂的襁褓正渗出星图银光,将漫天飞舞的纸钱照成灰蝶。
\"是灾星!\"
老祭司的骨杖戳进泥地,三只眼的乌鸦从祭坛铜鼎中冲天而起。阿澈踉跄着撞翻供奉的糯米酒,酒液泼在傩神面具上,竟洗出张与言兮八分相似的脸。
鼓声骤停,头戴银雀冠的少女从神轿跃下。她赤足踏过满地灰蝶,银链缠着的脚踝系着串人牙,齿缝里塞着干枯的沉霜花瓣:\"外乡人身上有白巫月姑姑的味儿。\"指尖突然刺入阿澈颈侧霜纹,挖出团蠕动的金蛊,\"哎呀,还带着寒宗主的聘礼呢。\"
阿澈的弑神枪尚未抬起,少女腕间银雀忽然振翅,啄食金蛊的尖喙溅起冰碴。老祭司的骨杖重重顿地:\"银雀,他是言圣女的血脉!\"
\"那更该浸猪笼!\"被唤作银雀的少女踹翻祭坛,糯米酒在地上汇成北斗七星的形状,\"二十年前言兮姑姑私放赤瞳妖狐,害得我们黑苗寨被天雷劈了三天三夜——\"她扯开衣襟,心口狰狞的雷纹与阿澈的霜纹遥相呼应,\"这罪孽,少宗主拿什么赎?\"
夜雾中忽然传来银铃轻响,十八盏人皮灯笼自河面飘来。戴哭脸傩面的船夫撑篙靠岸,船头坐着个怀抱月琴的盲眼老妪,琴弦竟是言氏青丝:\"小银雀,你阿娘临死前唱的忏悔词,老身可是刻在脊骨上带来了。\"
老妪掀开襁褓似的琴套,露出森森脊骨上血淋淋的苗文。银雀突然尖叫着捂住雷纹,那些文字在她皮肤上活过来般游走:\"不可能!阿娘明明是替言兮挡天劫......\"
\"是挡还是催,你心里清楚。\"老妪的月琴拨出个破碎的音符,银雀耳坠炸开,掉出半枚染血的言氏玉佩,\"当年黑苗寨主偷换祭品,用三百活婴替下本应献给赤瞳妖狐的言兮——这事写在你们寨子的《阴祭簿》第七页,要不要老身背给你听?\"
阿澈的霜纹突然灼烧,弑神枪不受控地刺向银雀。少女翻身躲过,原先站立处的地面裂开缝隙,爬出个浑身长满言氏青丝的蛊婴:\"少宗主好威风,可知你每杀一人,你娘在忘川就多受一道剐刑?\"
蛊婴咧开嘴,吐出的竟是寒霖的声音。老妪的月琴骤然崩断,三根琴弦化作银蛇缠住蛊婴:\"寒宗主既然来了,何不现真身?躲在闺女造的孽障里,也不嫌憋屈。\"
浓雾被血色月光刺破,寒霖的残魂凝在银雀的银雀冠上。他指尖缠绕着阿澈周岁时的长命锁碎片,锁芯飘出的星火凝成言兮临产时的模样:\"澈儿你看,你娘亲多美。\"虚影抚摸着隆起的小腹,\"她到死都以为,为父取她半心是为镇压妖狐......\"
银雀突然夺过老祭司的骨杖,杖头镶嵌的蛇瞳宝石射出血光。阿澈眼前的画面陡然扭曲,竟看见十八岁的言兮被铁链锁在祭坛,隆起的腹部爬满金色蛊虫。寒霖握着白虹剑割开她手腕,鲜血滴入鼎中沸腾的蛊池:\"阿兮再忍忍,等弑神蛊王养成,咱们孩儿就是九天十地......\"
\"闭嘴!\"
弑神枪横扫祭坛,供奉的三牲头颅滚落河滩。银雀趁机咬破舌尖,血祭唤醒沉睡的蛊婴大军。那些浑身青斑的婴孩爬满吊脚楼,口中咿呀唱着黑苗寨的葬歌,每句歌词都化作金蛊扑向阿澈。
老妪的人皮灯笼突然炸开,火光中浮现白巫月的身影。她银月额饰映着阿澈的霜纹,指尖轻点间,蛊婴们脐带断裂,涌出的不是血而是沉霜花:\"银雀,看看你脚下。\"
少女低头,青石板缝隙里钻出无数白巫族人的残魂。为首的妇人面容焦黑,仍保持着推开银雀的姿势——正是当年替她挡天劫的生母。
\"阿娘......\"银雀腕间银雀突然哀鸣,炸成血雾凝成面水镜。镜中重现二十年前的雨夜,黑苗寨主将言兮绑上祭坛,而年幼的银雀正躲在神像后啃食本该献给赤瞳妖狐的桂花糕。
寒霖的残魂发出癫狂大笑,白虹剑虚影刺穿水镜:\"好孩子,现在知晓为何你娘遭天谴了?她偷吃祭品触怒神明,却骗你是为言兮挡劫......\"
银雀的雷纹寸寸崩裂,她突然夺过老妪的月琴砸向自己天灵盖。琴身碎裂时飞出的不是木屑,而是包裹在琥珀里的半颗心脏——心脏表面布满冰莲纹路,正与阿澈的霜纹共鸣。
\"言兮姑姑的心......\"银雀跪着捧起心脏,雷纹裂口处爬出金色蛊虫,\"原来阿娘把它藏在月琴里......\"
蛊虫啃噬心脏的刹那,阿澈的弑神枪突然脱手。枪魂中的赤瞳妖狐冲破禁锢,九尾卷起滔天狐火:\"寒霖!你骗言兮用冰莲心封印我,却不知她的心头血早与我魂魄相融!\"
寒霖残魂急速膨胀,吞没银雀的半边身躯。少女在剧痛中扯断银雀冠,发间垂落的不是青丝而是言氏青丝:\"少宗主......接住......\"她将染血的冰莲心抛向阿澈,\"黑苗寨的罪......我还......\"
老妪的脊骨突然裂开,藏在其中的《阴祭簿》飞向狐火。泛黄纸页上记载的禁术在火焰中显形,竟是寒霖与黑苗寨主歃血为盟的契书。赤瞳妖狐的利爪撕开寒霖残魂,扯出团跳动的金蛊:\"你以为弑神蛊为何独独惧言氏血脉?因为最初的蛊种——\"
狐火吞没金蛊,淬炼出滴晶莹的泪,\"是用言兮初见你时那滴泪养出来的!\"
银雀的身躯在金蛊反噬下逐渐透明,她最后望了眼老祭司:\"把我和阿娘......葬在沉霜花下......\"
话音未落,黑苗寨的吊脚楼齐齐坍塌。阿澈握着冰莲心跃上赤瞳妖狐脊背,看见银雀化作的灰蝶萦绕在言兮虚影旁,而寒霖的残魂正被《阴祭簿》中爬出的三百婴灵撕扯。
\"澈儿看西南!\"
玉琅的碧眼乌鸦穿破浓雾,喙里衔着慕青寒的断臂。药王谷的方位升起七十二道青烟,每道烟柱都凝成个药人模样。赤瞳妖狐突然调转方向,狐尾扫过处浮现白巫月留下的星图:\"快!寒霖的真身藏在药王谷的......\"
惊天雷鸣吞没后半句话,阿澈在电光中看见寒霖的白虹剑悬在药王谷上空。剑穗坠着的玉玲珑映出慕青寒濒死的脸,他胸口插着的正是言兮难产时握着的银剪。
\"师兄......\"慕青寒攥着《蛊毒纲目》残页的手垂落血泊,\"你说得对......我们药王谷弟子......生来就是......\"
最后半句被寒霖的剑锋搅碎,玉玲珑中飘出的生魂凝成阿澈婴孩时的模样,冲着弑神枪张开双臂。
赤瞳妖狐的悲鸣震塌半座山崖时,阿澈在纷飞的雪片里嗅到白绫的气息。药王谷最高的古柏树上,悬着个戴青铜傩面的女子,素白裙裾下露出被金蛊蛀空的脚踝——正是当年被寒霖做成蛊傀的玉昭。
她的傩面被山风掀起,露出言兮年轻时清丽的容颜。垂落的白绫绞碎残阳,在枯枝上系成往生结:\"澈儿,娘亲留了半魂在弑神枪里,是为今日......\"
寒霖的狂笑自玉玲珑中传出,白虹剑劈向白绫的刹那,阿澈的冰莲心没入玉昭心口。
\"阿娘......\"
少年二十年未曾唤出口的称呼,随泪坠入忘川。玉昭的躯壳在冰莲心滋养下绽放沉霜花,花蕊中升起言兮完整的魂魄。她指尖缠绕的白绫忽地暴长,将寒霖的残魂裹成茧蛹。
\"霖哥,黄泉路冷......\"言兮的白绫绞紧茧蛹,唇角溢出的鲜血染红霜纹,\"我陪你走......\"
赤瞳妖狐的九尾化作天梯,接引着白绫茧蛹没入北斗第七星。银雀化作的灰蝶停驻在阿澈肩头,翅翼上的雷纹渐渐淡去。
药王谷的晨钟在此时响起,七十二道青烟凝成慕青寒的虚影。他残破的衣襟里掉出朵干枯的沉霜花,花芯藏着言兮最后的耳语:\"娘亲的罪赎清了......澈儿要记得......南疆的桃花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