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角村的冻土窖口结着尺厚的冰壳,林羽握紧兽骨凿子,火塘里的松木噼啪作响,映得他眉间的菌纹胎记忽明忽暗。立冬已过三日,正是松木菌开窖分种的时节,可窖门推开的刹那,扑面而来的不是惯常的菌香,而是刺骨的冰寒 —— 往年这时候,火塘余温该将窖内烘得微暖,此刻却像钻进了万年冰川。
“阿爹,菌袋渗水了!” 小儿子虎娃举着兽油灯凑近木架,灯影里,拳头大的松木菌菌盖蔫如败絮,菌柄处缠着蛛网状的蓝黑色菌丝,所过之处,桦树皮菌袋结出冰晶,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气。林羽瞳孔骤缩,这不是寻常冻害 —— 松木菌性喜微寒,零下十度仍能休眠,眼前的菌袋却像被寒毒侵入,连冻土窖的火塘都镇不住。
他摸向腰间的牛皮囊,取出祖传的 “菌脉测温石”—— 一块嵌着古菌化石的黑色燧石,触手冰冷如铁,石面的菌纹竟泛着蓝芒。“是冰核菌。” 林羽喉间发紧,想起祖父临终前的叮嘱:“若见黑菌结霜,便启北窖第三层。”
冻土窖分三层,上层储当季菌种,中层藏隔年菌核,最下层是百年未启的 “寒地秘藏”,以猛犸象皮包裹,外用冻土加封。林羽撬开第三层的冰锁,腐叶土混合着松脂的气息涌来,却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十六个兽皮袋整齐码放,其中三个袋口结着与松木菌相同的蓝黑菌丝,袋角的桦树皮标签已被啃噬,只剩 “冰核” 二字尚可辨认。
“三十年前那场雪灾,祖父用驯鹿血封了这窖。” 林羽喃喃自语,指尖抚过兽皮袋上的冰裂纹,菌丝突然蠕动,在火光下显出血肉般的纹理。虎娃惊呼一声,兽油灯差点摔落:“爹,菌在动!”
窖内的异常惊动了守夜的村民。“老林,前山的野菌也遭了!” 猎户张叔推门而入,肩头落着未化的霜,“菌盖全黑了,跟被鬼啃过似的!” 林羽望着松木菌袋上蔓延的蓝黑菌丝,突然想起《神农菌经》残页的记载:“冰核噬菌,寒渊之毒,遇温则隐,逢寒则噬,非极地老核不能制。”
他抓起一个未被侵蚀的兽皮袋,借着火光细看:袋内的菌核呈暗红,表面密布蜂窝状气孔,正是祖父说的 “火鳞菌核”,取自百年前火山口的耐寒菌种。“去取驯鹿乳,再备三斗火山灰。” 林羽将菌核裹进狐皮,“今年的分种要变法子,冰核菌盯上了咱们的松木菌。”
虎娃抱着陶壶回来时,林羽已在火塘上架起松木蒸桶。菌核在驯鹿乳中浸泡半日,渐渐膨胀如心脏般跳动,表面的红鳞渗出金粉,与蓝黑菌丝接触的瞬间,发出刺啦声响,腾起的白雾在窖顶凝成冰花,却带着暖意。“这是寒温相搏之象。” 林羽用兽骨刀削下菌核表层,混着火山灰调成膏状,“当年祖父用这法子,从冰核菌嘴里抢回了半亩菌田。”
子夜时分,冻土窖外飘起细雪。林羽带着村民将药膏涂在松木菌袋上,蓝黑菌丝遇药如蛇退,渐渐缩成指甲盖大小的冰粒。虎娃举灯照看,只见菌核膏所到之处,松木菌竟抽出新的菌丝,在零下二十度的窖内微微颤动。“爹,菌活了!” 孩子的欢呼惊飞了梁上的寒鸦,却惊不醒冻土下蠢蠢欲动的冰核菌。
临睡前,林羽独自坐在窖口,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他知道,冰核菌不会就此退去 —— 三十年前那场大灾,祖父用命换来了十年安宁,如今寒毒再起,冻土窖的老核只剩半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火鳞菌核,忽然触到刻在核体上的纹路,竟是祖父的字迹:“寒毒易御,人心难防。”
远处传来犬吠,夹杂着雪橇碾雪的声响。林羽手按刀柄站起身,只见三道黑影掠过雪原,腰间的菌脉测温石再度泛蓝 —— 不是野兽,是冲冻土窖来的。他望向虎娃藏药膏的暗格,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塞给他的桦树皮卷,里面画着十二道温候符,最后一道写着:“若遇冰核噬菌,切记‘寒不入心,温不灼根’。”
雪粒子打在窖门上,发出沙沙的响。林羽吹灭火塘,摸黑将火鳞菌核藏进贴胸的皮囊,那里还躺着半片《神农菌经》,边角处画着个形似冰火菇的菌种,菌盖分寒热二色,正是祖父未竟的心愿。冰核菌的寒毒,终将催生新的菌种,就像冻土下的种子,总要经历极寒,才能在春日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