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次日,江淮的稻田里蒸腾着暑气,却不闻往日的蛙鸣。林羽站在田埂上,望着眼前如烈火烹油般的景象 —— 二十名村民各执柳木瓢,腰系装着白僵菌粉的藤编囊,在稻田里排成雁翎阵,瓢中菌粉如冬雪映日,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且看古法显灵。」他向王远点头,后者敲响手中的菌纹木铎,「当啷」声中,村民们齐喝号子:「白僵降,铁甲等!菌粉落,虫尸垮!」木瓢扬起的弧线划破暑气,白僵菌粉如瑞雪纷飞,落在稻叶上沙沙作响,遇露水即粘,形成肉眼难辨的菌丝网。
王远背着竹筛跟在队尾,筛中是混着艾草灰的火鳞菌核粉,这是林羽改良的「双效菌剂」—— 白僵菌主杀,火鳞菌核主防,灰分能吸附菌粉,延长药效。他留意到田边的芦苇荡里有黑影闪动,却不是铁甲虫,而是慎思堂的细作,正躲在蒲草后窥视。
三日后的寅时三刻,林羽带着王远摸黑下田。月光如水,照见稻叶上的铁甲虫正扎堆啃食,却在触到白僵菌粉的瞬间齐齐僵住,如被点了定身穴。王远举起兽骨灯,见虫尸关节处生出蛛网状菌丝,背甲下的白膜已将其彻底包裹,晨间的露水落在菌丝上,竟凝成赤金色露珠,正是火鳞菌核粉起效的征兆。
「成了!」张叔的欢呼声惊醒了宿鸟,他抓起一只僵死的铁甲虫,甲胄竟如琉璃般脆裂,露出底下布满菌丝的虫体,「这菌粉比咱们塞北的冻土还厉害,虫子沾着就成了『菌中干尸』!」村民们举着火把赶来,火光照亮整片稻田,只见铁甲虫如暴雨坠地,簌簌落在菌粉铺就的「白毯」上,场面既震撼又诡异。
然而喜悦未久,东南方的稻田突然传来惊叫:「虫没死!它们在啃苗根!」林羽心头一紧,带着王远狂奔至出事田块,只见铁甲虫幼虫正钻破土层,啃食稻根,却未被白僵菌感染 —— 原来幼虫躲在阴湿的泥下,菌粉未能触及。
「慎思堂果然留了后手。」王远嗅到泥土里的腐菌味,这是蚀心菌毒的征兆,「他们改良的铁甲虫幼虫,专躲在毒泥里避菌。」林羽蹲下身,用鹿骨刀挑起一块泥土,见其中混着墨绿色的菌丝,正是慎思堂用来污染稻田的蚀心菌。
千钧一发之际,林羽忽然想起《猛犸菌典》残页的「浸种法」:「虫躲泥下,当以菌水灌之。」他当机立断,命村民将白僵菌粉与火鳞菌核粉按七比三的比例溶于运河水,用「龙骨水车」将菌水灌入稻田。浑浊的菌水漫过稻根,白僵菌丝如千军万马潜入泥层,遇铁甲虫幼虫即攀附其体,火鳞菌核粉则在泥中释放温热,逼幼虫破土。
五更天时,漫过脚踝的菌水里浮满僵死的幼虫,背甲上的白菌丝在晨光中闪着银光。村民们舀起菌水,竟发现水中的蚀心菌毒已被火鳞菌核分解,水质澄清如镜,倒映着天边的朝霞。李大人带着衙役赶来,见此场景,当场写下「菌治虫灾,功在社稷」的批文,命人刻在田头的石碑上。
「林先生,这菌水竟能肥田?」有村民惊觉,泡过菌水的稻田泥变得松软如絮,随手一捏竟挤出油润的浆液。林羽拾起一把菌泥,见其中混着未完全分解的虫尸与菌丝,正是天然的「虫菌肥」:「白僵菌蚀虫为养分,火鳞菌核暖土生根,此乃『以虫养菌,以菌肥田』的古理。」
运河上,漕船载着新制的菌粉顺流而下,船工们唱着新编的号子:「白僵菌,赛刀枪,铁甲虫,见阎王!菌粉泼过稻满仓,江淮米,香四方!」王远望着远去的船队,忽然注意到水面漂着半片油纸,上面染着慎思堂的菌纹 —— 这是毒菌子的试探,却不知他们精心培育的铁甲虫,终究成了白僵菌的养料。
是夜,治虫公所的油灯彻夜未熄,林羽与王远在灯下改良菌粉配方,竹窗外传来稻田里的蛙鸣,竟比往年更热闹。王远忽然想起在牛角村见过的「虫菌循环图」,此刻终于明白:所谓治虫,不是赶尽杀绝,而是让虫菌各归其位,就像塞北的雪与江淮的水,终将在农耕的智慧中,织就天下粮仓的锦绣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