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出现在肖强生命里时,筒子楼的爬山虎正攀上第六层窗台。她在巷口开了一家瓷器修补铺,青花瓷片在玻璃橱窗里拼成残缺的仕女图。肖强每天路过都能看见她绾着松木簪子的侧影,手腕翻飞间金缮胶水的气味混着檀香,让他想起苏小暖熬中药时升腾的白雾。
\"您这件陶罐缺片少釉,修不划算。\"林晚秋捧着肖强带来的腌菜坛子,指尖划过坛口陈年裂痕,\"不如买新的。\"
肖强盯着她旗袍领口盘扣的细密针脚:\"这是她腌糖蒜的坛子。\"
阳光斜切进店铺时,林晚秋在裂缝处涂上金漆。碎裂的纹路突然有了生命,像条游过岁月长河的金鲤。肖强摸出皱巴巴的钞票,却被她推回来:\"当试手了,下次带束姜花来抵账。\"
梅雨季的潮气让旧伤发作得更凶。肖强蹲在楼道口修电闸时,林晚秋的素绢伞掠过他佝偻的脊背:\"我家保险丝也断了,能帮忙看看么?\"
她的阁楼堆满待修的瓷器,博古架上摆着件缠满绷带的青瓷瓶。肖强换保险丝时,瞥见工作台上摊开的《金缮技法》,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照片——穿白大褂的女人抱着婴儿站在中药柜前。
\"我母亲是中医。\"林晚秋递来姜茶,腕间银镯撞出碎玉声,\"火灾烧了诊所,就剩这些碎瓷。\"
肖强的手抖得握不住螺丝刀。茶气氤氲中,他看见苏小暖在药罐升腾的热气里回头笑。
他们开始分享沉默的晚餐。林晚秋用修补瓷器的金漆描摹肖强掌心的疤,细毛笔尖痒得他蜷起手指:\"这道疤能修成银杏叶。\"
\"是车链条绞的。\"肖强缩回手,\"那年载她去化疗...\"
话尾消逝在瓷瓶的嗡鸣里。暮色漫过阁楼时,林晚秋突然吻了他。檀香味混着金缮胶水的苦,像剂强行缝合伤口的药。
变故发生在立秋前夜。肖强抱着修好的腌菜坛子往家走,巷尾突然冲出三个黑影。酒气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时,他本能地护住怀里的陶罐。
\"就这瘸子?\"染黄毛的混混踢他受过伤的膝盖,\"听说搞了个瓷器西施?\"
碎瓷片扎进掌心,肖强听见自己胫骨断裂的脆响。为首的刀疤脸拧开二锅头浇在他脸上:\"哥几个给你开开光!\"
林晚秋的尖叫刺破浓夜。肖强在血泊中看见她的月白旗袍被撕成碎片,博古架上那些精心修补的瓷器被扫落在地,金漆在月光下像蜿蜒的血痕。
急诊室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肖强右腿打着石膏,耳边循环播放着林晚秋被拖进里屋时瓷瓶碎裂的声响。警察做笔录时,他盯着自己映在钢化玻璃上的脸——那道被酒瓶划破的伤口,正以金缮纹路的形态愈合。
\"林小姐拒绝伤情鉴定。\"女警合上记录本,\"她说需要时间。\"
肖强攥着从现场捡回的碎瓷片,莲花纹的瓷片上沾着暗红,分不清是釉色还是血。
林晚秋关店那周,肖强学会了用助行器走路。他每天清晨把姜花放在她紧闭的店门前,直到第五天看见花束被扔进垃圾桶。腐烂的花瓣间躺着张字条:\"别让我想起那个月亮。\"
深秋的冷雨浸透绷带时,肖强翻出尘封的木工箱。祖父的刻刀在青瓷片上划出深痕,金漆沿着裂纹流淌,渐渐拼凑出林晚秋破碎的侧脸。夜半惊醒时,他发现自己正用金缮胶水黏合被掰断的助行器,胶水糊满双手像凝固的血。
初雪那日,瓷器铺重新开张。林晚秋裹着高领毛衣站在柜台后,脖颈处的淤青被遮瑕膏盖住,却遮不住颤抖的指尖。肖强拖着残腿挪进店里,怀里的青瓷碎片哗啦洒了满地。
\"能修好吗?\"他指着地上的人脸拼图,\"这些...这些...\"
林晚秋突然掀翻工作台,未干的胶水溅在雪色旗袍上:\"你以为金缮能修补一切?有些碎瓷就该埋在土里!\"
肖强在护城河边埋下最后一片碎瓷。冰层下的河水裹挟着瓷片流向远方,恍惚是林晚秋被扯断的银镯在闪光。他摸出木工箱里的刻刀,在结痂的伤口上刻下新的裂痕,金漆渗进血肉时,终于理解了祖父临终前为何要把棺材刻满裂纹。
警笛声刺破黎明时,瓷器铺已化作火海。消防员从灰烬里扒出件缠满金线的青瓷瓶,瓶身裂纹被烧成焦黑色,像无数道永不愈合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