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六日·成都血沸金仙怒
晶华殿：最后的汤羹
围城第二十六日。成都城内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腐锈味和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脂香。
彻骨的饥饿啃噬着每一个蜷缩在阴影中的躯体。巷弄深处飘散的炊烟早已断绝，连糊弄肠胃的树皮草根观音土也已被搜刮干净，只剩下死寂和越来越重的尸首味道。但在权贵盘踞的内城核心，那片被强化晶壁隔绝的高墙大院深处，名为“晶华殿”的宴厅，烛影摇曳，晶灯诡谲。
赵狰像一头被逼到角落的恶兽，在猩红的地毯上来回踱步，玄晶打造的城主佩刀在腰间焦躁地碰撞，发出“咔哒、咔哒”的死神叩击声。他猛地停下，一把掀翻了近前那张摆着几盘晶冻、几只枯萎灵果的长案，碎片混合着稀少的食物溅落一地！
“废物！都是一群不知收敛的废物！”他血红的眼球凸瞪着下方案几后仅存的几位重臣巨贾，口水几乎喷到对方脸上。“这才几日？那点压箱底的存粮呢？活牲呢？让你们省着吃！省着吃！你们当是猪猡投胎吗？！啊？！”他指着中央巨大晶盘中残留的清亮汤渍和几片滑腻的、形状可疑的骨白，“这才几日！就吃得连骨髓都要敲碎来嘬？！后面怎么办？吃土？吃自己吗？！”
大殿角落的高阶管家在此时战战兢兢地上前一步，声音细若蚊蝇：“主…主上，存粮确实告罄，后苑圈养的仙禽灵畜…半月前已经净尽。昨日，最后几斗暗仓里的陈豆也已…也已分完……” 他顿了一下，感受到赵狰那择人而噬的目光几乎黏在自己喉咙上，身体抖得更厉害，但不得不继续说道：“城北、城南几处尚有余户的地窖和壁炉夹层已翻三遍，连老鼠洞都熏掏了……实在…实在是一粒粮食也找不到了啊……民巷里，饿殍堆叠已有三尺……”
“够了！”赵狰粗暴地打断，脸上浮现出一种疯狂混杂着绝望的青灰色，“没有粮食？没有粮食就‘没有’了吗？满大街爬的不是喘气的活物？城外那些乱党，不也在吃？”他猛地扭头，视线如同淬毒的刀子扫过那群噤若寒蝉的权贵，“你们！你们养的那些护卫是吃干饭的？去！给我弄‘新粮’回来！活的！新鲜的！老的皮酸肉柴，不要！就挑嫩的！听着没有！挑嫩的！”
命令下达，整个晶华殿陷入死一样的寂静。有女眷用丝绸捂着嘴干呕起来。几个权贵眼神闪烁，彼此回避着视线，但最终，没有人站出来反对。
夜色成了罪恶最完美的掩护。晶壁护罩的微光下，一个个身覆晶甲、面目模糊的卫士，手持强光晶石灯和特制的捆缚索钩，如同幽魂般撞入本就摇摇欲坠的外城低矮窝棚区。哭嚎、尖叫、粗暴的打砸、孩童惊惧刺耳的啼哭混杂着野兽般的咆哮骤然撕裂夜晚死寂的幕布！
一盏破碎的纸灯笼在地上燃烧，微弱的光晕挣扎着照亮角落：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被一脚踹倒在地，口吐鲜血，仍死命抱着一个七八岁男孩的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嘶吼；旁边另一个卫士已将另一个更小的、吓得连哭都忘记的女童强行从她失声嘶哑的母亲怀中拽出，粗暴地塞进一个粗铁铸成的特制笼子！那笼子里，已然挤着两三个目光呆滞、如同死物般的孩子。
巨大行军锅里滚沸的水汽在营地的火光映照下升腾，被强风撕扯得如同扭曲挣扎的无形魂魄。晶华殿内，精致的骨瓷小碗重新摆上，盛着汤色浓郁清亮、点缀着几片绿髓草叶的热羹。几位权贵握着镶玉的银匙，动作僵硬迟疑。殿内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和汤匙偶尔碰撞碗壁的脆响，盖不住殿外角落某处传来细微却持续的、被极力压抑的啜泣。
龙泉破境：心映血海燃金焰
与此同时，成都府西北，龙泉山脉深处一处灵气极度凝练的山坳。
姚华珍盘膝坐于一方天然形成的星图玉石阵纹上，周身亿万微尘在无形的气场中缓慢旋转、沉降。连续二十余日的鏖战、围城、调度、心系城中万民的沉重压力，在此刻化作了点燃她道胎炉鼎的最后一抹劫火。她已经在这天人交感、即将破境的临界点上枯坐了整整三个时辰。
忽然，天地间所有声息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瞬间抹去！
紧接着！
一道纯粹到刺目的金光，并非来自星辰日月，而是从宇宙本源深处、从脚下地核脉动之中骤然贯穿而出！精准无误、带着天道审判般伟岸的意志，直透姚华珍的百会穴！
轰——！！！
她周身静止的气场瞬间炸开！一股比山岳更厚重、比星河更浩瀚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猛然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笼罩整个龙泉营地二十余日的“太乙道域”无声破碎！山石嗡鸣，草木低伏，无数栖息在十万大山阴影中的异兽灵禽惊恐地扑腾着翅膀或伏地颤抖！
营地中，无论是在拆卸枪械的修士、在照料血胆粟田的农修、还是在煮熬灵药汤的后勤人员，全部被这惊天的异变震慑住！死寂持续了一瞬，随后，震耳欲聋的欢呼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
“破了！！姚帅破了！”
“金仙！是金仙出世！！”
“第三位！孟帅之后第三位金仙！！”
无数目光带着敬畏、狂喜、信仰与更深的希望，灼灼地聚焦向山坳那道在金光中缓缓悬浮而起、如同神明般的身影。姚华珍玄墨色的鹤氅在狂暴的灵气乱流中猎猎狂舞，紧闭的双目睁开一线，眸底深处，有炽烈如永恒熔炉般的神焰一闪而过。
嘴角似乎牵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是为大道得证的喜悦？还是为身后百万袍泽的振奋？或许皆有。
这份突破大道巅峰的欣喜只存在了一瞬。
出于本能，也出于那早已烙印在骨子里的沉重责任，她新生的、庞大到足以洞彻虚弥微尘的金仙级神识，如同无形无质、覆盖寰宇的无边天网，瞬间跨过百里空间屏障，粗暴地冲进了那座被血色晶棺死死封锢的成都城！
她想看看这座顽抗的孤岛，在末日第廿六日，在绝对力量的碾压前，会是何等光景。
然而，神识扫描之下，预期的惶恐、绝望、崩溃并未完全主导。
取而代之的，是比尸山血海更令人神魂冻结的——盛宴！
影像碎片疯狂灌入她的识海：
——晶华殿骨瓷小碗里漂浮的清亮油花，下面翻滚着稚嫩的骨头碎。
——外城断壁残垣间，被强行撬开的窝棚里，母亲空洞的眼神和被撕裂衣袖后露出的血痕。
——铁笼！特制的、能隔绝神识隔绝哭声的铁笼！里面挤着一个个瘦骨嶙峋、如同待宰家禽般麻木绝望的幼小身影！
——沸腾大锅旁卫士麻木擦拭晶铠沾染油污的画面……
那些影像，每一帧都带着尖锐的刺，狠狠扎进金仙无垢的道心之中！
笑容瞬间在姚华珍脸上凝固，化作万载寒冰。
她身周那刚刚收敛的浩瀚金仙威压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再也无法抑制，轰然爆发出来！
轰隆——！！！
如同天塌地陷！她脚下的整座山峰剧烈颤抖！四周空间瞬间扭曲！近处的树木石砾竟无声无息化为齑粉！营地中的欢呼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股陡然降临的、纯粹由惊世怒火点燃的恐怖威势压得气血翻涌，几乎窒息！
姚华珍悬空的身影微微颤抖，紧握的拳头指节惨白，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一滴如同熔金般的道血无声渗出，随即被狂暴的仙元蒸发，散发出铁与血交融的毁灭气息。
此刻，她终于彻骨地理解了那个名字——孟靖轩。
理解了为何他突破金仙之时的笑声，会震碎南溟万丈冰层，其怒吼能让星河倒悬三日不息！
凡世之恶，竟已至于此！仙道煌煌，若遮不住这口食人的沸鼎，修得金刚不朽身又有何用？！
出城寻粮：天河倒灌诛仙炮
成都城紧闭的西门，终于在死寂中裂开了一道窄缝。
三道身穿暗银色法袍、气息沉凝的身影从门缝中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为首者是一位面色冷峻如铁、手持一方玉罗盘仪的天仙中期修士。其后两人亦是天仙初期修为，各自手持一面闪烁着幽光的圆盾法器，警惕地扫视着前方被无尽晶化毒瘴笼罩的死亡平原。
他们是城内仅存的高阶战力组成的小队，肩负着最后使命——寻找任何可能的粮食或水源。
门在他们身后沉重合拢，将城内地狱般的哀嚎隔绝。
小队甫一脱离晶壁护罩的微弱影响范围，瞬间便被如同实质沼泽般的剧毒晶瘴包裹。暗银法袍上亮起细密的符文，自动排开致命的瘴气。三人化作三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流光，小心翼翼却速度极快地贴着地面，借助荒原起伏的地势和残留的巨大弹坑向着北方疾驰。目标很明确：绕过龙泉主峰监控最严密的正面，插入其两翼防御相对薄弱的山脉地带，寻觅可能存在的溪涧或未被彻底摧毁的村庄囤积点。
距离城门不过数里。静默。
“哼，山上那群泥腿子，没了禁域封锁，不过是一群乌合之……” 三人中一名天仙初期的护卫刚想传音讥讽两句，异变骤起！
没有任何预兆！
头顶那浓重如同墨色幕布的晶瘴云层突然被撕裂！暴雨！不是雨点！而是瞬间倾泻而下的、闪烁着金属冰冷光泽的弹雨风暴！
哒哒哒哒哒哒！！！
啾啾啾啾啾啾！！！
如同雷霆爆豆，又似万蝉齐鸣！
恐怖的金属射流瞬间覆盖了他们所在方圆数百米区域！高爆灵弹砸落如重锤擂地，穿甲弹流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音啸！这不是零星的狙击，而是布置在山腰岩穴和伪装掩体后整整一个加强连的自动化符文机枪阵地同时开火的死亡狂奏！
噗！噗！
两名天仙初期的护卫圆盾上的防护灵光如同被重锤砸中的鸡蛋壳，瞬间裂纹密布然后轰然破碎！猝不及防的穿甲弹流瞬间贯入他们的身体！强韧的天仙法体在足以撕裂小型战舰的密集集火下也脆弱得如同纸糊！血雾和破碎的骨肉混合着晶化瘴雾轰然炸开！
“小心！”为首的天仙中期修士目眦欲裂，厉啸声中，玉罗盘瞬间放大至盾牌大小，散发出蒙蒙青辉勉强护住己身！无数弹头撞在青光上溅起刺目火花，震得他气血翻腾。
“撤！快撤！”他狂吼一声，顾不上陨落的同伴，用尽仙元催动罗盘护住自身，化作一道更快的流光向着来时的西门方向疯狂逃窜！
营地高处指挥所内，一名负责防御侧翼的军官面无表情地放下远眺灵晶镜筒：“一级封锁区遇敌突袭，火力覆盖完成，确认击毙两个，天仙中期一个重伤逃回。停止射击，节省弹药。”
第一次出城，在恐怖的金属风暴面前，如同投向湖面的石子，仅仅溅起几圈微澜。
十天后。成都北部深处，群山如怒兽狰狞的獠牙刺破晶瘴云海。
三名新补充、更强悍的天仙后期修士组成的队伍，如同三道融入瘴气的虚影，依靠一件能模拟低级生命气息的“幻蛭袍”法器，历经艰险，终于在数次遭遇零散火力伏击付出受伤代价后，成功绕过龙泉山核心防区，深入北部荒岭近二百余里！
地图显示，再向前方，有一条标注为“无名浅溪”的小河沟，在枯水季应仍有少量渗出。
为首的天仙修士精神一振，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罗盘指向。
一条掩映在枯黄芦苇丛中、蜿蜒如蛇的灰色水线已然在望！水很浅，几乎浑浊成泥浆，但在此时，无异于生命甘泉！
“溪水！”一名修士嘶哑地低喊出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三人精神极度紧绷了十余天，此刻骤然放松一丝，不由自主地加速扑向那芦苇丛生的水岸边缘，只想捧起一掬污浊的水湿润干裂冒烟的喉咙！
第一个修士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凉浑浊的溪水。
轰——隆隆隆隆！！！
毫无征兆！天地间猛地爆发开一阵沉闷到极点的、仿佛地肺深处被引爆的恐怖轰鸣！脚下原本坚实的河床滩涂瞬间如沸腾的稀粥般剧烈翻滚、凹陷！不是地震！而是一股毁灭性的能量，正在他们脚底下被瞬间点燃爆发！
“陷阱！！！”为首修士肝胆俱裂，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尖啸！三个人影如同受惊的夜枭瞬间腾空而起！再顾不得什么隐蔽，仙元鼓荡到极致就要撕裂空间遁走！
晚了！
头顶早已被锁定！
天空骤然亮起！数十道拖着惨白尾焰的“流星”，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声中，自周围几座事先毫无灵力波动的无名荒山山顶撕裂晶瘴云层，以超越神识捕捉的恐怖速度，悍然砸落！
是炮弹！却不是寻常的炮弹！
它们通体由一种混合了秘银和奇异陶土的沉重材质构成，表面布满玄奥古拙的符文刻槽！最恐怖、最引人注目的，是每一颗炮弹锐利的圆锥形头部，赫然都挺立着一根伸缩灵活、此刻正疯狂闪烁刺目红光的银白色金属尖刺（天线）！那“天线”并非装饰，内部核心铭刻着极其复杂的共振探测法阵——专门锁定天仙境以上修士那独特而磅礴的本源能量波动！无论你是隐匿、防御、还是撕开空间裂缝准备瞬移，只要仙灵力发动，就如同漆黑深夜中的灯塔！
“锁定！是专门猎杀仙人的法器！”一名天仙后期修士惊恐欲绝，瞬间收起所有仙力想要坠地硬抗。
但就在他收起仙力的刹那，另一枚角度刁钻的炮弹天线已然牢牢锁定他旁边正要爆发护盾的同伴！
轰！轰！轰！轰！轰！
连绵不绝的恐怖爆炸并非同时发生！而是如同拥有智能的死神长鞭，精准地、依次猛烈地轰击在每一个被天线锁定的仙元剧烈波动点上！
一个刚刚凝聚出护体仙罡的天仙，连同他祭出的本命玉佩法器，一起被粗大的赤白爆炎瞬间吞没、湮灭！
另一个正要撕开空间裂缝逃遁的修士，被数枚炮弹凌空拦截，爆炸不仅撕碎了空间裂缝，更将他炸成一团混合着空间碎片的污浊血雨！
为首修士目眦尽裂，将幻蛭袍催发到极致，将自身气息压制到最低，同时疯狂向侧翼撞击，想脱离锁定圈！
嗤——！！！
一根炮弹天线的红光死死粘附上他逃亡的背影！下一瞬间，三道惨白色的尾焰从不同方向交叉袭来！他绝望地在空中扭曲、变向，但每一次变向都引来更精准的追击！速度太快！快到根本来不及任何有效防御！
最终，三颗致命的“寻仙弹”如同毒蛇般同时噬咬而至！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荒芜山谷中久久回荡。猛烈的气浪横扫千军，吹倒了早已枯死的芦苇。浑浊的溪流被瞬间蒸发出一大段空白，河床泥土被烧融成琉璃状的深坑。
坑洞边缘，几片烧得焦黑、闪烁着秘银残烬和破裂符文的厚重泥土弹片碎片，散落在浑浊的溪水中。
寂静重新笼罩这片荒原。只有晶尘缓缓重新聚合，遮蔽了所有爆炎与血污的痕迹。
成都城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在这残酷的科技“诛仙”炮火中，被彻底碾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