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之前,微风轻拂,带起些许尘土。明心与同行之人信步走来,临近门口时,不经意间抬眸一瞥,整个人瞬间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
只见山门前,洪如霜孤身一人,已然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曾经明艳动人的她,此刻宛如一朵被暴风雨无情摧残的花朵,狼狈得让人心疼。
她身上那件嫁衣,本该是喜庆与幸福的象征,如今却布满了尘土与污渍。
衣角处甚至还有几处被磨破,像是在诉说着这漫长时间里遭受的折磨。
风一吹,嫁衣轻轻晃动,尽显破败。
她的头发也早已没了往日的整齐与柔顺,发丝杂乱地散落着。
几缕头发被汗水和泪水浸湿,紧紧地贴在她那憔悴不堪的脸颊上。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眼睛,还透着一丝倔强与执着。
明心的心脏猛地一缩,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身旁的人察觉到明心的异样,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却被明心抬手制止,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明心的双腿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但他还是缓缓地朝着洪如霜走去,每一步都带着无尽的纠结与复杂。
终于,明心来到了洪如霜的面前。他居高临下,眼睛紧紧地盯着洪如霜,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苦肉计的模样。
洪如霜似乎察觉到了面前有人,缓缓地抬起头,动作迟缓而又艰难。
当她的目光与明心的目光交汇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洪如霜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一阵强烈的哽咽堵住了喉咙。
许久,她才用那沙哑得几乎让人听不清的声音说道:“子悯表哥……我知道,我不该来打扰你,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明心他轻轻地伸出手,轻轻地为洪如霜拂去脸上的一缕乱发,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你这又是何苦……”
洪如霜满心悲戚,泪水决堤般奔涌而下,几近崩溃地哭诉着:“子悯表哥,这一切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糊涂,抗旨逃婚,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可我家人皆是无辜,如今陛下雷霆震怒,下旨要将我家抄家灭族 。”
她声音颤抖,带着无尽的绝望与哀求:“求你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家人吧。只要能救他们,如霜愿倾尽所有,哪怕从此为奴为婢,给您当牛做马,生生世世,绝无怨言。”
言罢,她猛地俯身,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带着为家人赎罪的决绝,不一会儿,额头便红肿一片,有血丝渗出。
明心深吸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洪如霜,缓缓开口:“瑾萱的死,你姑妈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昨天是我太冲动了,不该把罪责一股脑儿全加在你身上。”
他微微顿了顿,那停顿虽然短暂,但却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住了一般。紧接着,他缓缓抬起头,眼神中猛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之色。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后,才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至于你刚才所说陛下要将你家抄家灭族之事,此事非同小可啊!毕竟抄家灭族乃是重罪,一旦施行,后果不堪设想。然而……”
说到这里,他稍稍迟疑了一下,目光直直地凝视着面前的洪如霜。
洪如霜也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视线,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凝重的气氛。
片刻之后,他咬了咬牙,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继续说道:“但只要你能够答应我一个条件,那么我愿意去帮助你们家度过此次难关。”
说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洪如霜,语气严肃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首先,从今日起,你必须保证再也不来少林寺打扰我的清修生活;其次,你得乖乖回到千岁府,安心做千岁的小妾;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需要当着我的面立下誓言,承诺从今以后一定会安分守己、规规矩矩做人,绝对不会再到处惹是生非。只有这样,我才有把握去向千岁求情,请千岁出面找陛下收回成命。不知你是否愿意答应这些条件呢?”
明心说完这番话后,便紧紧地盯着洪如霜,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其中既带着些许对她会应允的期待,同时又隐隐流露出几分担心和忧虑。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对于性格倔强且自尊心极强的洪如霜而言,这些要求实在是过于苛刻了些。
可是眼下这种情况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如果不采取一些极端手段,恐怕真的没有其他什么办法可以让她甘心离去。
洪如霜闻言,心似被万针齐刺,剧痛让她几近窒息。
可一想到家中老小数百口人的性命悬于一线,只能狠狠心,咬着下唇,缓缓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她声音发颤,每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挤出,“求你救救我家人,明心师父。”
最后这几个字,洪如霜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忍着内心蚀骨的痛喊出来的。
曾经,“子悯表哥”四字于她而言,是情根深种之人的名字,饱含着少女的娇羞与倾慕;而如今,“明心师父”这称呼,却将两人的距离拉至千里,成了她满心绝望与哀求时的无奈呼喊。
她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泪水再度模糊双眼。
往昔的甜蜜回忆与当下的残酷现实交织,令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但为了家人,她只能咽下所有痛苦,接受这命运无情的安排 。
明心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转身迈着沉稳却急促的步伐向寺内走去。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道修长的身影,可此刻他无心欣赏这景致。
踏入那熟悉的禅房,檀香袅袅,案几上的佛经摆放整齐。
他却无暇顾及,径直走向案几,伸手拿起毛笔,笔尖在砚台中重重蘸墨,墨汁饱满欲滴。
下笔时,纸张与笔尖摩挲发出沙沙声响,每一个字都倾注着他对洪家命运的关切,以及对未来的期许与担忧。
写罢,他抬手轻吹信笺,待墨迹干透,将其小心折起,放入信封。
手指沿着封口缓缓按压,似乎这样便能将希望与嘱托稳稳封存。
两刻钟后,明心阔步走出山门,目光敏锐地在周围找寻夜星的身影,很快发现了他。
“夜星,”明心喊道,声音沉稳有力,“你护送洪姑娘回千岁府,这封信务必亲手交到千岁手中,他阅后自会知晓该如何行事。”
说罢,他郑重地将信递出。
夜星迅速单膝跪地,右拳触地,双手如托千斤般接过信件,大声回应:“属下遵命。”
言罢,他利落地起身,快步来到洪如霜身旁,微微欠身,语气恭敬:“洪姑娘,咱们该启程了,请随我下山。”
洪如霜机械地点点头,迈出的第一步,便似踩在云端,绵软无力。她缓缓转身,目光牢牢锁住明心,试图将他的模样镌刻在灵魂深处。
每走出一步,她都忍不住回头,山风撩动她的发丝,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山路弯弯,随着距离拉长,明心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化作一个小黑点。
直至彻底消失不见,洪如霜才如梦初醒,心似被撕裂般疼痛。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泪水肆意流淌,寒风呼啸而过,吹干了她的泪,却吹不散她满心的悲戚。
而明心望着洪如霜远去的方向,久久伫立。
山风拂过,撩动他的僧袍,他却浑然不觉。
许久,他发出一声沉重叹息,那叹息声中,满是无奈与怅惘。
“罢了,罢了,”明心在心底轻声呢喃,“往日的恩怨,就都算了吧。”
他深知,人生苦短,仇恨只会让彼此陷入无尽的痛苦深渊。
明心缓缓睁开双眼,眸中多了几分释然,他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寺内走去,准备坦然接受即将到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