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独轮车,如今是越来越多了。
柱子那小小的木工房,每日里都响着“吱呀吱呀”的拉锯声。
还有那“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他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年轻学徒。
正加班加点地给村里各家各户,还有那几个“公中”的作坊,赶制这种既轻便又省劲儿的独轮车。
有了这独轮车,村里头的短途运输,可就真是方便太多了。
无论是从河边磨坊往家拉米面。
还是从榨油工坊往家运油饼油渣。
亦或是各家作坊之间,转运些原料、半成品的。
都比以前那肩挑手提,或者用那笨重的双轮板车,要快当和省力不少。
可这村里头的路是好走了。
那通往村外的路,尤其是通往临水镇和青阳县城的那条主道。
却依旧是那么的让人头疼。
那条路,是青石村祖祖辈辈走出大山的唯一通道。
平日里,赵四海的商队,还有石头他们偶尔出去卖货的牛车马车。
也都是从这条路上进进出出。
说它完全不能走车,那是瞎话。
可要说它好走,那更是昧着良心。
路面窄的地方,将将够一辆牛车通过。
要是两车相会,那就得有一家提前寻个宽敞点的地方等着。
路面上,大大小小的石块遍地都是,藏在浮土底下,冷不丁就能硌坏车轮,有时能让拉车的牲口都崴了脚。
更别提那些陡坡和急弯了。
晴天还好说,顶多是尘土大些,颠簸得厉害些。
一遇上下雨下雪的天气,那可就真是要了命了。
泥泞湿滑,车轮子陷在泥坑里头,几头牛都拉不出来。
有时候,山上的泥石被雨水一冲,还会塌方下来,把路给堵死了。
村民们要想出去,就得扛着锄头铁锹,先去把那塌方的土石给清理干净了才行。
如今,青石村的各项营生都渐渐红火起来了。
无论是张家自产的药材、彩布、酒酱。
还是村里“公中”磨坊和油坊,预备着要往外销的那些富余得米面和食油。
都得靠着这条路,才能运出去,换回真金白银来。
这条破路,俨然已经成了制约青石村进一步发展的头号瓶颈。
不把它给拾掇利索了,青石村的好东西再多,也只能烂在山沟沟里。
“张先生,咱们村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这日,在“公事议事”的例会上。
负责管理“公仓”账目的钱大爷,看着那账簿上日益增多的钱粮数目,喜滋滋地说道。
他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笑得像一朵绽开的秋菊。
“光是上个月,咱们那水磨坊和榨油工坊,给外村人加工粮食,收上来的‘公中’钱粮,就又多了不少。”
“可这出村的路,要是再不给它好好拾掇拾掇。”
“怕是再好的东西,也运不出去,换不回更多的钱来啊。”
张河也点头附和:“是啊,张先生。”
“前几日,俺跟着石头去镇上送货,就因为路上有几处塌了方,咱们绕了好几里山路。”
“差点没赶上跟赵四海掌柜约好的时辰,险些误了大事。”
其他几个小组成员,也都纷纷诉说着这路不好走带来的种种不便和潜在的风险。
张大山听着,心里头自然也是早有盘算。
他知道,这“要想富,先修路”的道理,在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
青石村要想真正地走出去,把自家的好东西卖个好价钱。
这条路,是非修不可,而且还得下大力气修好。
“各位叔伯兄弟说的,都在理。”张大山开口说道,声音沉稳而有力。
“这路,确实是该好好修修了。”
“不仅要修,还得往宽了修,往平了修,往结实了修。”
“要让咱们青石村的牛车马车,拉着满满一车货出去,也能走得稳稳当当,四平八稳。”
“也能让外头的客商,愿意到咱们这山沟沟里来,看看咱们的好东西,把他们的钱袋子给掏空了。”
他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可随即,又有人面露难色。
“张先生,这修路可是个大工程啊。”
“光靠咱们村这点人手,还有那‘公中’账上刚攒下的那点钱粮,怕是杯水车薪吧?”
“是啊,这开山凿石,铺路架桥的,那得花多少钱,费多少工夫啊。”
张大山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伙儿稍安勿躁。
“钱粮的事儿,咱们可以慢慢想法子。”
“这‘公中’账上的钱粮,是咱们的头一笔本钱,到时候统一支配就行。”
“俺家这边,也能再拿出一些来,垫补垫补。”
“实在不够了,咱们还可以跟那些经常来咱们村加工粮食的外村客商,跟赵四海掌柜他们,打个商量。”
“看看能不能让他们也预付些定金,入点干股,也算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了。商道修好了也方便他们挣钱不是!”
他这话,倒是给众人提了个醒。
是啊,如今这青石村,可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拿捏的穷山沟了。
他们有水磨坊,有榨油工坊,有花儿布坊,还有那名声渐播的“青石春”和“张氏豆酱”。
这些,可都是能换回真金白银的好东西。
那些想从青石村沾光的客商,让他们出点力气修修路,想必也不会太过推辞。
“至于这人手嘛,”张大山继续说道。
“咱们村如今能出力的壮劳力,也不算少了。”
“而且,这路修好了,是大家伙儿都受益的事儿。”
“咱们可以按照各家各户的人丁和田亩,分派任务,轮流上工。”
“干的活计,也都记在‘出力簿子’上,年底分红利的时候,也能算是一份功劳。”
“这样一来,既不耽误各家地里的活计,也能把这修路的大事,给它办起来。”
他这个“集资与义务劳动相结合,按贡献分红利”的法子。
在之前的修水利、建磨坊等事情上,都取得了极好的效果。
如今再说出来,自然也是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同。
于是,在张大山的主持和“公社会”的具体规划下。
一场旨在彻底改善青石村对外交通状况的“修路大会战”,便又一次,轰轰烈烈地,在青石村拉开了序幕。
张大山亲自带着铁牛、柱子,还有村里几个对山形地势比较熟悉的老猎户和常走山路的老把式。
沿着那条通往临水镇的崎岖山路,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勘察了好几遍。
哪里路面过窄需要拓宽,哪里坡度太陡需要降低。
哪里弯道太急需要取直,哪里地基松软需要加固。
哪里雨水汇集需要开挖排水沟,哪里可以就地取材,利用山石铺设路面。
他都在心里头,一一做了标记,画出了简易的施工草图。
他还从《天工开物·营造》篇里,学来了不少关于古代道路修筑的实用法子。
比如,如何选择路基的填充材料,才能保证路面的稳固和耐久。
他让村民们从河道里挖取大小适中的鹅卵石和粗沙,再混合上一些黏性较好的黄土,分层铺设,层层夯实。
比如,如何根据地势的坡度,来设计合理的排水系统,防止雨水冲刷路面。
他在路面两侧,都开挖了深浅适宜的排水边沟,并在一些关键的汇水点,设置了横向的截水沟和涵洞雏形。
再比如,如何利用“鱼鳞铺”或“人字铺”等方法,来铺设那些从山里开采出来的、大小不一的碎石,使其能相互嵌合,形成更加平整和耐磨的路面。
这些在他看来只是些基础常识的东西。
在那些一辈子都没见过正经官道的村民们眼中,却又是那般的神奇和高深莫测。
“张先生,您这脑子里,到底是装了多少好东西啊?”
连平日里最是沉稳寡言的铁匠张老头,在听了张大山关于如何用碎石和一种他称之为“三合土”,就是利用石灰、沙子、碎石的混合物,混合河沙和细碎石,效果出奇的好,也是忍不住啧啧称奇,满脸的不可思议。
张大山只是笑了笑,并不多做解释。
他知道,这些知识,在这个时代,是何等的宝贵。
也何等的具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在张大山的统一指挥和调度下。
青石村的男女老少,除了那些实在年老体弱或者年幼无知的。
几乎是全员上阵,投入到了这场声势浩大的修路工程之中。
男人们,负责开山凿石,平整路基,搬运那些沉重的石块和沙土。
他们挥舞着锄头、铁锹,将那些挡路的土坡一点点削平,将那些坑洼的路面一点点填实。
他们推着那新发明的独轮车,赶着牛车马车。
将一车车的碎石、沙土、还有那从村里新开的石灰窑里运来的石灰。
源源不断地送往各个施工地段。
妇人们,则负责筛沙、和泥,主要是制作那“三合土”用的石灰砂浆。
帮着将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块,按照张先生教的法子,分门别类地码放整齐,以备铺路之用。
她们还会在每日的晌午和傍晚,挑着热腾腾的饭菜和茶水,送到工地上。
给那些挥汗如雨的男人们,补充体力,鼓舞士气。
就连那些半大的孩子们,也都没闲着。
他们帮着大人,捡拾路边的小石子,或者传递些轻便的工具。
虽然干不了什么重活,可那份参与其中的热情和自豪感,却也丝毫不输给那些成年人。
整个青石村,都像是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活力和希望的工地。
到处都是叮叮当当的凿石声,轰隆隆的推车声。
以及人们互相鼓劲、彼此加油的吆喝声和欢笑声。
经过了两个多月的苦战。
当春天再次降临青石村,山花烂漫,溪水潺潺的时候。
那条连接着青石村与临水镇的、原本崎岖难行的山路。
已经被拓宽、平整,并铺上了一层厚实的碎石三合土路面。
那修好的路段,走起来,却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牛车马车在上头跑,再也不用担心会陷坑或者硌坏轮子了。
独轮车推着几百斤的货物,也能轻松地上下坡了。
村民们去镇上赶集,石头他们出去送货,那时间,比以前至少能缩短三分之一。
这份实实在在的便利,让每一个青石村的人,都笑逐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