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梆子敲过的时候,苏瑾怡在案前坐了整整两个时辰。
烛芯爆了个灯花,暖黄的光映得她眼尾泛红。
她盯着张忠留下的血字纸条,指腹反复摩挲帕子上的并蒂莲——那针脚与母亲生前给她绣肚兜时如出一辙。
窗棂外传来巡城卫的脚步声,她猛地起身,乌木簪上的流苏扫过案角的《洗冤集录》,散页的纸页哗啦作响。
\"李侍卫。\"她推开窗,夜风吹得鬓发乱飞,\"去请二皇子来,就说...我要去城西的废弃宅邸。\"
半炷香后,萧鸣的玄色披风卷着寒气撞进屋子。
他腰间的玉牌碰出清脆声响,目光先扫过苏瑾怡攥得发白的帕子,又落在她腰间的乌木簪上:\"张忠的消息?\"
苏瑾怡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沿:\"他说旧佛堂有人等,但我总觉得...那处太招眼。\"她想起白日里在府衙外瞥见的黑影,想起昨日街角茶摊突然翻倒的铜壶——那些看似巧合的意外,此刻全成了刺向咽喉的刀,\"废弃宅邸是我师父当年验尸后避世的地方,知道的人不多。\"
萧鸣的拇指抵着下颌,这是他思考时的惯常动作:\"李侍卫已查过,那宅邸十年前因闹鬼被封,近三个月没有生人进出。\"他解下披风搭在苏瑾怡肩上,温度透过粗麻衬里渗进来,\"我跟你去。\"
李侍卫不知何时立在门外,月光在他腰间的横刀上淬了层霜:\"属下去备马车,走暗巷。\"
三人出发时,月已西斜。
李侍卫赶车,车帘压得极低,只留道指宽的缝。
苏瑾怡贴着车窗,能闻到萧鸣身上淡淡的沉水香——这是他常用的避毒香,此刻倒成了安心的锚。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被雨棚闷住,她数着心跳,数到第七下时,马车突然顿住。
\"到了。\"李侍卫掀帘的手沾着草屑,\"前半段有巡城卫,绕了半条护城河。\"
废弃宅邸的朱漆大门半敞着,门环上的铜绿在月光下泛着青灰。
苏瑾怡踩过齐膝的杂草,裤脚立刻沾了湿冷的露水。
她伸手摸向门楣,指尖触到道极浅的刻痕——是师父当年教她认骨时,用骨刀划的\"止\"字,\"师父说,止者,藏也。\"她转头对萧鸣笑,可嘴角刚扬起,后颈的汗毛突然炸起。
\"有问题。\"她蹲下身,指尖拂过门前的野蔷薇。
本该杂乱生长的花枝,竟有三枝被折成相同的角度,\"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用花茎标记路径。\"
萧鸣的剑已出鞘三寸,寒光映得他眉峰更冷:\"李侍卫守外围,若有动静吹三声竹哨。\"
苏瑾怡当先跨进门槛。
宅子里的青砖地积了层薄灰,她每走一步就留个鞋印。
正厅的梁上悬着半幅褪色的喜帐,风穿堂而过时,红绸掀起又落下,像极了停灵时飘的白幡。
她绕到后堂,指尖按在第三块地砖上——师父说过,人身上最硬的骨是胫骨,藏秘密的地方,要像胫骨般结实。
\"咔。\"
地砖下陷半寸,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
萧鸣的火折子\"噌\"地亮起,照见洞壁上刻着歪歪扭扭的骷髅头——是师父年轻时的恶作剧。
苏瑾怡当先爬进去,霉味呛得她咳嗽,却在触到洞壁的瞬间愣住:\"这些凿痕...是用骨刀刻的。\"
洞底是间地下室,长宽不过两丈,四壁码着半人高的木箱。
萧鸣用火把照向最近的箱子,箱盖上积着薄灰,却有几道新鲜的抓痕——像是有人刚用指甲抠过。
苏瑾怡扯下帕子包住手,掀开箱盖的刹那,霉味里混进了纸页的陈香。
\"《凤仪族典》?\"她抽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封皮上的字迹被虫蛀了大半,\"我娘说过,凤仪族是前朝的守陵人,会用骨血祭陵...\"话音未落,她的手指突然顿住——书页间夹着张人皮地图,上面用朱砂画着凤凰的轮廓,和她在府衙墙上看见的分毫不差。
\"咚。\"
头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苏瑾怡猛地抬头,火把的光在她眼底晃出残影。
萧鸣已将她护在身后,剑刃贴着她发顶:\"多少人?\"
\"七个。\"她闭了闭眼,耳中嗡鸣——这是鉴骨术发动时的征兆,\"脚程沉稳,穿薄底快靴,腰间有铁器碰撞声...是黑鹰使。\"
话音未落,地下室的木门\"砰\"地被踹开。
七道黑影鱼贯而入,为首者面覆黑纱,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苏姑娘好本事,连我黑鹰卫的人都能闻出来。\"他抬手,身后的刺客呈扇形散开,\"交出骨册,留你全尸。\"
苏瑾怡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张忠留下的血字,想起母亲帕子上未绣完的并蒂莲,突然反手攥住萧鸣的手腕,将他往左边带了三步。\"机关!\"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洞壁第三块砖,按下去。\"
萧鸣的剑在半空划出银弧,格开刺向苏瑾怡的短刀。
他反手一掌拍在砖上,只听\"轰\"的一声,地下室的天花板簌簌落灰,数根削尖的木刺从头顶的暗格里疾射而出。
为首的黑鹰使旋身避开,却被李侍卫从背后踹中膝盖——不知何时,李侍卫已从地道摸进来,横刀架在他颈间。
\"撤!\"黑鹰使咬碎口中的药丸,黑纱下渗出黑血,\"走!\"
剩下的刺客如惊鸟般退去。
苏瑾怡蹲下身,捡起黑鹰使掉落的半块令牌——上面刻着\"卫\"字,边缘有被利刃削过的痕迹。
她将令牌收进袖中,转身看向满地狼藉的木箱,突然在最里面的箱子底摸到个铜匣。
\"这是...\"她拂去铜匣上的灰,匣盖上的锁眼竟是骨节形状,\"师父的骨锁。\"
萧鸣的火把凑近,火光映得铜匣泛着暖黄:\"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苏瑾怡的手指抚过锁眼,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但他说过,等我能解开骨锁那天,就能知道...我娘的死因。\"
三人回到苏瑾怡的小院时,天已蒙蒙亮。
李侍卫守在院外,萧鸣将铜匣放在案上,转身时衣角带翻了茶盏。
苏瑾怡蹲下身捡茶碗,余光瞥见窗外竹影晃动——有片叶子的影子,比其他的深了三分。
\"有人。\"她猛地起身,乌木簪已攥在掌心,\"在东墙的竹丛里。\"
萧鸣的剑瞬间出鞘,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
他掀开窗纸,却只看见满地碎叶。
李侍卫从院外闪进来,摇头:\"没追着,像是轻功极好的主儿。\"
苏瑾怡盯着案上的铜匣,指尖轻轻敲了敲:\"红娘子的情报网能查到黑鹰卫的动向,我需要她帮忙。\"
萧鸣将剑收回剑鞘,剑穗上的珊瑚珠撞在案角:\"我去联系她,三日后回来。\"他顿了顿,又补了句,\"王太监那边...我会让他准备。\"
苏瑾怡的呼吸一滞。
王太监是掌宫钥匙的老人,能进出皇宫档案馆——萧鸣的话像颗种子,在她心里发了芽。
她摸出怀里的人皮地图,凤凰的轮廓在晨光里若隐若现:\"等你回来,我们...去查内廷档案。\"
窗外的竹影突然晃了晃,像是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苏瑾怡握紧地图,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有些秘密,终于要见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