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卓雍措的暮色像一块被揉皱的靛蓝绸缎,格桑梅朵的藏靴踩在湖岸碎石上,发出细碎的响。陆惊鸿握着杨公盘的手顿了顿,罗盘天池里的指针突然逆时针狂转,仿佛被某种无形力量拽入漩涡。
“这里的地脉…… 像被人用酥油重新抹过。” 他皱眉看着湖面,夕阳在水波间碎成金箔,远处湖心岛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 —— 那本该是被湖水淹没的礁屿,此刻却露出半截珊瑚堆砌的尖顶,在暮色中泛着珍珠母贝的虹彩。
格桑梅朵解下腰间的氆氇披肩,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藏式短打,袖口绣着的八瓣莲花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发亮:“苯教传说里,莲花生大士曾在羊卓雍措底埋下‘龙女的梳妆台’,用珊瑚筑城,以绿松石为砖,门扉上刻着《八千颂》的密咒。” 她弯腰捡起一块卵石抛向湖面,水波却在触及珊瑚礁的瞬间诡异地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由巨型珊瑚柱支撑的水下甬道,“不过现在看来,梳妆台可能变成了军火库。”
陆惊鸿瞥见珊瑚柱上斑驳的弹孔,有些切口还泛着金属特有的冷光:“南宫家的人来过。” 他用罗盘轻叩最近的珊瑚柱,脆响中夹杂着瓷器破碎般的回音,“这些珊瑚至少有千年火候,寻常炸药根本炸不开,但他们用了血螺梵轮的‘四业诛杀咒’,借丝路古道的怨气当钻头。”
格桑梅朵突然按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听。”
湖水深处传来低沉的嗡鸣,像是无数铜钦法号同时吹响前的震颤。珊瑚甬道尽头的黑暗里,隐约浮现出两尊三丈高的珊瑚雕像,一尊手持金刚杵,一尊托着盛满血水的颅器,正是密宗里的 “哼哈二将” 护法。陆惊鸿注意到雕像足底刻着梵文的 “止观” 二字,却被人用刀刻划得面目全非,取而代之的是楔形文字般的诅咒符号。
“萨迦派的人也来过。” 格桑梅朵的语气里带着冰碴,“他们想把伏藏变成煞阵,用无辜者的血打开门扉。” 她从怀里掏出一枚鎏金嘎乌盒,盒盖上的莲师像在暮色中泛起微光,“去年楚布寺的辩经会上,南宫镜的弟子曾向我请教‘道果法’的入门,当时他手上有股铁锈味 —— 原来早就盯上了这里。”
甬道内的珊瑚群呈现出诡异的几何排列,陆惊鸿蹲下身,用洛阳铲轻敲地面,铲头触到硬物的闷响让他眼睛一亮:“是龟背纹青砖。” 他扒开表面的泥沙,露出下面纵横交错的纹路,“杨公风水中的‘九宫八卦龟背阵’,每一块砖的位置都对应着北斗七星的躔度。”
格桑梅朵蹲在他身侧,鼻尖几乎触到砖面:“这里的砖缝里有酥油痕迹,说明布置阵法的人同时精通密宗火供和地师术法。” 她指尖拂过砖面,突然停在刻着 “坎” 字的青砖上,“等等,这个字的笔画顺序不对……”
话音未落,整座珊瑚阵突然发出蜂鸣般的共振。陆惊鸿眼疾手快拽住格桑梅朵向后跃去,方才站立的地面突然凸起无数珊瑚尖刺,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毒光。格桑梅朵摸出腰间的金刚橛插入地面,咒音未落,四周的珊瑚突然活物般扭曲蠕动,形成八道旋转的珊瑚墙,将两人困在中央。
“是‘八卦绞杀阵’。” 陆惊鸿将杨公盘顶在掌心,罗盘边缘的二十八宿铜镜突然亮起,“每道墙对应一个卦象,生门在……” 他话音未落,离卦方位的珊瑚墙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珊瑚骷髅,每个头骨的眼窝里都嵌着一枚天珠,“糟了,这是用‘五弊三缺’之人的骸骨养的煞!”
格桑梅朵突然按住他的手背,将金刚橛横在罗盘上方:“试试用宁玛派的‘九乘次第’破阵。你看这些珊瑚的生长方向,表面是八卦,实则暗合密宗的‘曼陀罗坛城’结构。” 她闭眼默诵经文,金刚橛尖端渗出一线鲜血,在地面画出复杂的坛城符号,“莲花生大士曾说:‘地脉如脉,需以心为针,以血为线。’”
陆惊鸿只觉掌心发烫,罗盘上的天池水突然沸腾,指针竟稳稳指向兑卦方位的珊瑚墙。他抄起洛阳铲掷出,铲头精准插入墙中某处凹陷,整面墙应声而碎,露出后面刻满梵文的石门。格桑梅朵踉跄着扶住石门,指腹擦过门上的纹路,忽然浑身一颤:“这是…… 阿尼哥派的‘五毒曼荼罗’印记,沐王府的人也来过!”
石门后的空间比想象中宽敞,穹顶由巨型珊瑚枝交错而成,形成天然的藻井。正中央的珊瑚台上,静静躺着一只青铜嘎乌盒,盒身刻满早已失传的象雄文字,盒盖上盘踞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铁蝎 —— 正是陆氏祖训中提到的伏藏铁蝎。
“小心。” 陆惊鸿按住格桑梅朵欲触碰嘎乌盒的手,“盒身有三重诅咒:最外层是苯教黑派的‘十三战神魂’血祭,中间层是萨迦派的‘道果诛杀咒’,最里面……” 他瞳孔微缩,看到盒底隐约的河洛纹路,“竟然还有地师的‘逆推葬经’术法,用伦敦金融城的反弓水局做引子。”
格桑梅朵突然剧烈咳嗽,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我靠近时,心口的莲师法相在发烫…… 这诅咒里有我的血契气息。” 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淡青色的胎记,此刻正泛着不祥的紫黑,“去年在纳木错,那个苯教巫师的血祭…… 原来早就把我的精血种进了诅咒里。”
陆惊鸿皱眉翻开随身的《皇极经世书》残卷,指尖划过 “血契反噬,需以心换心” 的段落,突然想起老地师临终前的叮嘱:“地师救人,最忌用情过深。” 他甩甩头,从背包里摸出一套潮州功夫茶具,在珊瑚台上摆开:“试试用‘九星连珠’破局。当年先祖用这套茶具破过司徒家的阴门阵,现在拿来解血咒,也算物尽其用。”
格桑梅朵看着他往紫砂壶里注入雪水,突然轻笑出声:“你们地师总爱把玄术往人间烟火里藏,不像我们密宗,动辄就要见血见骨。”
陆惊鸿将第一泡茶水泼在珊瑚台上,蒸汽中隐约浮现出北斗七星的虚影:“人间烟火里藏着最狠的杀招。比如这泡茶用的是勐库大叶种,看起来是茶,实则是沐王府用来摆渡阴兵的引魂草。” 他将第二杯茶推给格桑梅朵,“喝下去,用你的‘五毒曼荼罗’以毒攻毒。”
茶杯刚触到她唇瓣,整座珊瑚密室突然剧烈震动。远处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石门方向亮起幽蓝的光芒,某个带着金属义肢的身影正踏着珊瑚碎枝走来,义肢末端的星盘折射出诡异的光 —— 是南洋陈家的陈九指!
“陆大少果然好手段。” 陈九指的星盘义肢在地面投下复杂的阴影,每一步都踩在八卦阵的死门方位,“不过你们以为解开三重诅咒就能拿到伏藏?别忘了,圣物认主从来不是靠蛮力。”
格桑梅朵突然感到喉间腥甜翻涌,诅咒的紫黑纹路正顺着脖颈向上蔓延。陆惊鸿见状立刻变阵,将茶具摆成 “北斗反斗” 之形,茶水突然化作血珠悬浮在空中:“陈九指,你当年在马六甲用降头术操控噬金虫,现在又来淌伏藏的浑水,就不怕遭报应?”
“报应?” 陈九指冷笑,星盘义肢突然射出数道银丝,缠向珊瑚台上的嘎乌盒,“我们陈家世代被马来降头师公会要挟,若不拿到伏藏铁蝎,整个家族都要给虫蛊当养料。再说了 ——” 他银丝突然收紧,嘎乌盒表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你们陆家不也一样?陆擎苍那老东西为了守住珠江龙气眼,连亲孙子都能舍弃,你以为他真在乎什么狗屁祖训?”
陆惊鸿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闪过襁褓中那枚刻着河图的玉珏。格桑梅朵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金刚橛塞进他掌心:“别听他乱心!伏藏铁蝎感应的是地脉纯净度,你才是……” 她的话被突然爆发的强光打断,嘎乌盒应声炸裂,铁蝎化作流光钻入陆惊鸿眉心,与此同时,陈九指的银丝刺穿了格桑梅朵的肩膀。
“格桑!” 陆惊鸿抱住她软倒的身躯,只见她胸前的胎记已蔓延至脸颊,而铁蝎带来的暖流正与诅咒的阴寒在体内激烈交锋。陈九指抓起地上的嘎乌盒残片,星盘义肢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糟了,这是陷阱!铁蝎里藏着……”
整座珊瑚要塞突然剧烈震颤,穹顶的珊瑚藻井开始簌簌掉落。陆惊鸿抱着格桑梅朵冲向石门,却见门外涌来无数身着藏甲的阴兵,每个兵俑手中都握着刻有 “血鹰骨笛” 纹路的武器 —— 正是南宫氏从成吉思汗陵盗出的禁物!
格桑梅朵在他怀中咳出鲜血,指尖却突然亮起金色咒文,在虚空中画出时轮金刚的法相:“从…… 从密道走。” 她指向珊瑚台下方的暗门,“下面是莲花生大士的真正伏藏,而我们…… 只是诱饵。”
陆惊鸿咬牙跃入暗门,身后传来陈九指的怒吼和阴兵的法号声。下落的黑暗中,他摸到格桑梅朵颈间的嘎乌盒,里面似乎藏着什么硬物。借着铁蝎残留的微光,他看清了盒内物件 —— 竟是半张泛黄的唐卡,上面画着十六世大宝法王的预言:“当铁蝎泣血,莲花将开在地狱门前。”
珊瑚要塞的轰鸣声渐渐远去,暗门尽头透出一线幽蓝的光,像是深海中的磷火。陆惊鸿握紧格桑梅朵的手,感觉到她脉搏越来越弱,而铁蝎在眉心灼烧的位置,竟浮现出与唐卡上相同的莲花印记。远处传来水流的轰鸣,听起来不像是湖水,而像是…… 岩浆?
“陆惊鸿……” 格桑梅朵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如果我死了,记得把我的骨灰撒在纳木错,那里的湖水能洗掉所有诅咒…… 还有,别恨你爷爷,他当年是为了保住珠江龙气眼,才不得不……”
她的话音未落,暗门突然洞开,两人坠入一片沸腾的红色湖泊。陆惊鸿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看到湖底矗立着无数水晶棺,里面沉睡着身着现代服饰的男女,每个人胸口都刻着与格桑梅朵相同的莲花胎记 —— 而在更深处,一座由珊瑚和白骨筑成的祭坛上,端坐着一具穿着陆氏家纹长袍的骷髅,手中握着半块刻着河图的玉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