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砂砾拍打在雁门关的城堞上,李广将陌刀重重插进冻土,甲胄上的冰晶随着动作簌簌坠落。他眯起眼望向阴山方向,那里有匈奴人的狼头纛旗在暮色中若隐若现。老卒们都说,今夜是百年难遇的血月,边关的狼群会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嚎叫。
铁甲摩擦声从身后传来,亲卫校尉赵武递来酒囊:\"将军,这雁门春酿最是暖身。\"李广接过仰头灌下,烈酒灼喉时忽然按住校尉手腕——西北天际亮起两点幽蓝磷火,在血色苍穹下明明灭灭。
\"是苍狼的眼睛。\"
话音未落,城下传来战马凄厉的嘶鸣。守夜士卒的惨叫划破夜空,一具尸体被挑上云梯,脖颈处碗口大的血洞泛着青紫。李广瞳孔骤缩,那伤口边缘的齿痕竟与三十年前漠北战役中,被他斩首的匈奴左贤王坐骑留下的齿印完全重合。
\"燃火把!\"李广扯下玄甲,露出精铁锁子甲。三百唐弩手在瓮城列阵的刹那,十二名身披白狼裘的匈奴斥候已攀上城墙。为首者黑袍翻卷,手中骨笛裂帛之声刺得人耳膜生痛,被箭雨射中的狼群竟在半空凝成血雾,化作十二具披甲骷髅。
李广搭箭引弓,雕翎箭却在离弦瞬间偏离轨迹。那黑袍人袖中甩出三枚青铜铃铛,铃声荡开的瞬间,他竟看见自己倒悬在血色苍穹之下,陌刀化作枯骨,铠甲爬满蛛网。冷汗浸透中衣时,耳边响起苍老笑声:\"飞将军射得破九天玄冰,却射不破摄魂铃。\"
锁子甲突然传来刺骨寒意,李广低头看见冰晶正顺着护心镜蔓延,铠甲缝隙渗出黑血。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中神智清明,反手掷出陌刀。精钢刀刃撞上青铜铃铛的刹那,整座瓮城地动山摇,城墙裂缝里涌出蓝莹莹的磷火,映出无数挣扎的人形冰雕。
\"将军小心!\"赵武挥戟斩断偷袭的长矛,却见李广浑身浴血站在垛口,手中陌刀竟燃起赤焰。黑袍人的骨笛裂成数段,十二具骷髅在烈焰中哀嚎着崩解,露出皮下密密麻麻的蛊虫。城下传来狼嚎震天,整片荒原的野狼正对着城墙单膝跪拜。
黎明时分,李广在焦土中拾到半块玉璧。血纹缠绕的璧面上,隐约可见\"受命于天\"的篆文。当他用箭簇刮去冰霜,玉璧突然射出道青光,惊起飞鸟掠过雁门关时,羽翼间抖落的绒毛化作漫天大雪。
三日后,李广的军帐里多了尊青铜狼首。那兽首双目嵌着夜明珠,獠牙间凝结着冰晶。当值夜的士卒添油时,总见将军对着灯影独酌,青铜兽首的影子在帐壁上扭曲成狰狞狼形,可转过头来,李广分明在温柔擦拭那柄刻满狼首纹的陌刀。
河套草原的月光总是带着铁锈味。匈奴单于的狼头帐里,巫师赤足踏着九头蛇皮鼓,每踏一步,祭坛上的黑牛就流出血泪。单于摩挲着新得的玉璧,这是从云中郡战死的汉军校尉怀中摸出的,玉璧背面新浮现的\"山河\"二字,正与他腰间玉璜的\"社稷\"纹样严丝合缝。
\"汉家的龙气要醒了。\"巫师突然割开手腕,将血滴入沸腾的青铜鼎。血水里浮起李广的面容,那将军正在帐中擦拭陌刀,刀刃映出的却不是人脸——月光穿过窗棂,在他周身勾出苍狼轮廓,额间两点幽蓝磷火与阴山深处的狼王遥相呼应。
单于的弯刀突然砍在玉案上,惊得巫师踉跄后退。帐外传来战马悲鸣,三百匹战马在月下啃食自己的尾巴,铁嚼子崩断时溅起的火星,在沙地上烙出巨大的狼首图腾。老单于扯开衣襟,他胸口的狼头刺青正在渗血,与李广擦拭刀刃的动作分毫不差。
\"七日后月蚀,本汗要那玉璧吸干汉家将星。\"单于抓起案上酒囊,却见酒液在皮囊里凝成血块。巫师突然跪倒在地,额头撞得青铜鼎叮当作响:\"是苍狼煞!汉军中有上古苍狼魂魄附体,需用九十九对童男童女的至阴瞳仁...\"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惊天动地的狼嚎。三百匈奴狼骑冲进中军大帐,他们的瞳孔都泛着诡异的幽蓝,獠牙间滴落的毒涎腐蚀着羊毛毡毯。单于的弯刀斩断最先扑来的狼首,却见那狼尸化作青烟,空中浮现出李广的面容。
\"将军的刀,斩得断因果么?\"青烟里的声音似男似女,带着金铁交鸣之音。单于的玉璜突然炸裂,碎片割破他脖颈时,巫师袖中飞出的摄魂铃竟在半空结成冰凌。
雁门关的火把连成星河。李广的陌刀劈开匈奴祭坛时,刀刃上的狼首纹突然睁开猩红兽瞳。玉璧在鼎中浮沉,映出三十年前未央宫的夜宴——年轻的羽林郎跪在汉武帝面前,掌中躺着的正是此刻正在吞噬月华的玉璧。
\"此璧名唤苍狼,乃武帝用天狼星碎屑铸成。\"老将军的幻影在月华中微笑,\"当年霍去病北征时,曾有白狼衔璧降于祁连山。李卿可知,你为何总在月圆之夜看见苍狼?\"
李广的刀锋停在单于咽喉,却见对方胸口的狼头刺青正在融化。巫师发狂似的敲击青铜鼎,鼎身浮现出与玉璧相同的\"山河\"篆文。当第一缕晨光刺破血月时,单于突然大笑饮下毒酒,他的尸体化作苍狼冲向玉璧,皮毛间抖落的冰碴在空中凝成\"汉家\"二字。
李广的陌刀突然重若千钧。刀柄的狼首纹路渗出黑血,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分裂——九道黑影从地底爬出,每具都生着狼首人身。赵武的惊呼从身后传来,三百唐弩手的箭簇竟在自动转向,箭杆上浮现出与玉璧相同的血色纹路。
\"这是...天狼噬主?\"李广想起武帝临终前的密诏。当年霍去病暴毙时,曾有方士言及苍狼噬将之祸,说受此璧恩者,必遭天谴。此刻他腕间的护甲正在融化,露出皮肤上蔓延的狼首刺青。
玉璧突然炸裂,碎片割破李广脸颊。血珠滴在青铜狼首上,兽首仰天长啸,震落帐顶积雪。当风雪停歇时,李广的铠甲已化作枯骨,手中陌刀却开出并蒂莲花。赵武冲进中军大帐时,只看见将军独坐血泊,脚下踩着单于与巫师的残魂,苍狼虚影在他身后踏月而去。
河套草原的月亮缺了一角。匈奴人用九十九匹战马驮着冰棺返回漠北,棺中躺着的不是单于,而是那尊吞噬月华的玉璧。当玉门关的守军发现赵武僵死在城垛时,他的眼眶里嵌着两颗幽蓝磷火,掌心攥着半片带血的狼毫——正是李广常用来批注兵书的狼毫笔。
次年开春,雁门关的守卒在焦土中挖出青铜狼首。当工匠试图熔炼时,炉火突然窜起青色狼烟,铸剑池里浮出李广的面容。新任将军下令将狼首封存,却在深夜听见金铁交鸣之声——那尊狼首正对着玉门关外的阴山,发出穿越时空的长啸。
千年后的某个雪夜,戍边的将士们总看见城墙上坐着个擦拭陌刀的身影。当探照灯扫过时,刀刃上的寒光会幻化成苍狼图腾,而那人的甲胄缝隙里,永远凝结着永不融化的蓝冰。守关的老人说,那是苍狼王在等待月蚀之夜,当九星连珠之时,被封印在玉璧里的汉家将星,终将踏着血月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