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二年的秋老虎格外凶猛,渤海校场的黄沙被晒得发白。袁绍蹲在箭垛旁,赤色战袍下摆沾满灰尘。他抓起一把新铸的箭镞掂了掂,三棱箭尖在烈日下泛着青芒,箭尾雕着细小的\"袁\"字。\"百步穿杨不过如此。\"他屈指弹了下箭杆,嗡鸣声惊得旁边搬运箭箱的士卒缩了缩脖子。
突然一阵疾风掠过,校场边缘的\"袁\"字大旗猎猎作响。谋士沮授捧着帛书匆匆而来,玄色官服被吹得紧贴在身上。他刚要开口,狂风卷着砂砾直扑面门,《讨曹檄文》哗啦啦从手中飞脱。\"主、主公,这是讨伐曹贼的檄文草稿......\"
袁绍抬脚踩住即将飘走的帛书,镶金战靴碾过\"匡扶汉室\"四个朱砂大字。他弯腰拾起檄文,看着上面\"四世三公\"的落款嗤笑:\"打曹操?不如先取冀州!\"话音未落,西北角了望塔突然响起急促锣声,惊得远处林间飞起大片寒鸦。
\"白马!是白马义从!\"城墙上了望兵嗓子都喊劈了。袁绍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城楼,只见地平线腾起雪白云雾——那是公孙瓒三千白马骑兵扬起的烟尘。最前排骑兵突然左右分开,露出后方整排牛皮大盾,盾隙间寒光闪烁的正是令北地闻风丧胆的强弩。
\"放箭!\"袁绍夺过令旗狂挥,镶玉的旗杆几乎戳到传令兵脸上,\"统统放箭!\"城头顿时箭如飞蝗,新铸的三棱箭镞破空声尖锐刺耳。田丰在箭雨中艰难地扯着嗓子喊:\"主公,强弩射程比我们远......\"话没说完就被淹没在箭雨呼啸中。
突然,公孙瓒军阵中响起炸雷般的吼声:\"白马义从,驰骋疆场!\"数百支弩箭挟着凄厉哨音扑面而来。袁绍猛地拽过身旁亲卫当肉盾,三支弩箭\"哆哆哆\"钉在包铁木盾上。他扭头冲箭楼嘶吼:\"给老子射!射到他们哭爹喊娘!\"
城下已变成修罗场。白马骑兵在箭雨中左冲右突,有个年轻骑兵被射成刺猬还死死攥着缰绳。袁绍突然瞪大眼睛——运粮的民夫队伍正巧撞进战场!箭雨可不管敌我,带着倒钩的箭镞穿透粮车麻袋,麦粒混着血水在地上淌成小溪。
\"主公!快停......\"田丰的劝谏被袁绍反手一耳光打断。这位四世三公的贵胄抚着城墙垛口喃喃:\"我袁家的箭,要射便射个痛快!\"说着竟夺过身旁弓手的长弓,拉满弓弦时额角青筋暴起,\"全都去死吧!\"这一箭洞穿两个民夫后才扎进敌将咽喉。
当残阳把城墙染成血色时,公孙瓒终于鸣金收兵。校场弥漫着焦糊味,医官在尸堆里翻找伤员,不时踩到嵌着箭镞的头盔。袁绍踢开脚边半截断箭,突然放声大笑:\"痛快!这才叫万箭齐发!\"他靴底粘着片带血的檄文残页,隐约可见\"汉室倾颓\"的字样。
夜幕降临后的庆功宴格外喧闹。谋士席上的沮授盯着面前酒樽,浊酒里浮着未滤净的箭楼木屑。武将们还在吹嘘白天的战果:\"老子那箭直接穿了三匹白马!你那算什么,我射中的民夫怀里还揣着炊饼呢!\"
突然\"哐当\"一声,田丰把青铜酒爵砸在案几上。他豁然起身,衣摆带翻了盛酱肉的漆盘:\"主公!箭支只剩三成!若今日公孙瓒是佯攻......\"话音未落,袁绍抄起鎏金酒壶就砸。酒壶擦着田丰耳畔撞上梁柱,陶片在火盆里炸出满天星火。
\"不够?再加十座箭楼!\"袁绍醉眼乜斜着跳动的火焰,仿佛看见官渡战场上焚天的火光。他踉跄着抓住侍从衣领:\"去,把民夫尸体上的箭都拔回来......\"话没说完就栽倒在狼藉的宴席间,手里还死死攥着半截令旗。
更漏指向子时,沮授独自登上残破的城墙。夜风卷来焦臭味,他望着远处连夜赶工的箭楼,突然听见垛口后传来细微响动。扒开碎石,竟是个浑身血污的民夫在啃炊饼——那饼上还插着半截断箭。
\"大人......\"民夫浑浊的眼睛映着火光,\"他们说箭楼用的,是俺们村后山的林子。\"沮授默然解下披风盖在对方身上,转身时听见城下传来督造官的喝骂:\"这批箭杆怎么有霉斑?掺进去!主公有令,箭支要多少有多少!\"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新城楼上已经架起寒光凛凛的床弩。袁绍扶着宿醉的脑袋登上城头,随手抓起把新箭就要试射。田丰扑上来抱住他大腿:\"主公三思!这些箭杆......\"话音未落,袁绍已经扣动弩机。离弦之箭在半空中突然裂成两半,飘飘悠悠栽进护城河。
\"哈!\"袁绍不怒反笑,把裂开的箭杆扔给瑟瑟发抖的工匠,\"这才够劲!传令下去,箭杆统统改用新伐的湿木!\"他转身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冀州大地,\"待我十万箭阵大成之日,莫说曹操......\"
突然,东南角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众人面面相觑时,传令兵连滚带爬冲上城楼:\"报——昨夜箭楼塌了半边,压死三十民夫......\"袁绍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缓缓拔出佩剑,剑尖在青砖上拖出刺耳声响:\"正好,尸体拿去夯地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