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裹着鱼腥味掠过城垛,吕蒙蹲在箭楼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布衣襟。远处江面上,二十余艘商船正慢悠悠地贴岸行驶,船头悬挂的\"吴\"字旗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沾满泥浆的白衣下摆——这是今早特意在泥地里滚过的,连指甲缝里都嵌着干涸的河泥。
\"将军,最后三船靠岸了。\"副将丁奉猫着腰凑过来,铁甲摩擦声惊飞了墙缝里的麻雀。吕蒙突然伸手按住他肩甲,目光扫过城墙西侧那座冒着青烟的烽火台。丁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两个士卒正蹲在台边烤芋头,火星子噼里啪啦溅在干草堆上。
突然,江面起了薄雾。商船甲板下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像是装满稻谷的麻袋砸在木板上。吕蒙的喉结动了动,他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格外清晰。当第七艘船的吃水线悄然上浮半寸时,城头守军里有个络腮胡的老卒猛地直起腰:\"这船吃水不对!\"
话音未落,吕蒙已经扯住衣领\"刺啦\"撕开白袍。玄铁甲片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他甩开破布般的白衣,露出腰间悬挂的六枚铜铃——那是陆逊昨夜送来的\"克己\"符,此刻正叮当作响。丁奉突然想起大都督说过的话:\"这铃铛响时,便是敌手弃牌之际。\"
\"卸货!\"吕蒙的暴喝惊起江面白鹭。商船帆布轰然坠落,成捆的短戟从苫布下滑出,寒光刺痛了守军士卒的眼睛。有个年轻守卒突然扔掉长矛,抱着头蹲在地上哭喊:\"东吴商队怎会持戈?上个月他们还给我娘捎过药!\"
吕蒙踩住滚到脚边的矛杆,靴底在包铁矛头上碾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弯腰拾起那柄长矛,矛尖挑着片残破的白布,像面招魂幡在风里晃荡。\"诸位,\"他忽然露出个温和的笑,手腕轻抖将白布甩到哭喊的士卒脸上,\"今日请你们看场好戏。\"
城下传来木箱坠地的闷响,二十艘商船此刻如同蜕皮的毒蛇,不断吐出精甲利刃。吕蒙摸着腰间铜铃,想起周瑜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子明,这荆州的烽火台...\"当时大都督的手冷得像块生铁,话没说完就被咳嗽打断。此刻他抬头望向最近的烽火台,两个烤芋头的守军正手忙脚乱地往柴堆泼水,却把水桶扣在了自己脚上。
\"放狼烟!快放狼烟!\"城楼上的嘶吼带着哭腔。吕蒙慢悠悠解下铜铃,突然将其中三枚抛向空中。丁奉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发动\"谋断\"的暗号。铃铛尚未落地,潜伏在商队里的江东死士已经掀开甲板,暴雨般的弩箭瞬间覆盖了烽火台。
当第一缕扭曲的黑烟终于腾起时,吕蒙的佩剑早已架上守将的脖子。剑刃映出他蒙着血丝的眼睛,\"知道为什么让你们点着狼烟吗?\"他贴着守将颤抖的耳垂轻声道,\"关云长看到烽火,定会以为这是求援信号。\"剑锋突然下压半寸,\"可他想不到,烽火台下埋着的火油...\"
凄厉的鸦鸣打断了他的话。吕蒙转头望去,城垛上不知何时落满了黑压压的寒鸦,正用血红的眼珠盯着满地狼藉。他忽然觉得怀里的《春秋》烫得灼人——那是三天前从关羽府邸抄来的,竹简边角还沾着麦饼的碎屑。
\"报——!\"传令兵跌跌撞撞冲上城楼,甲胄上插着三支羽箭,\"关云长...回援...离城三十里!\"吕蒙的手猛地攥紧书简,竹片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他想起去年在江陵与关羽对饮时,那个红脸汉子拍着案几大笑:\"若论攻心,某家只服贾文和!\"当时案上的酒樽被震得直跳,就像此刻他胸腔里狂跳的心脏。
突然,吕蒙转身冲向女墙。城墙下,数百降卒正被江东军驱赶着聚拢,他们褴褛的衣衫在秋风里飘成一片灰雾。他从怀中掏出那卷《春秋》高高举起,帛书在风里展开丈余,墨迹未干的\"攻\"字恰好迎上西沉的残阳。
\"念!\"吕蒙的吼声震落墙头碎雪。十几个嗓门洪亮的士卒立刻蹿上箭垛,举着刚写就的家书齐声诵读:\"儿在江东吃得好...娘的眼疾可好些了...\"有个满脸是血的降卒突然瘫坐在地,指甲深深抠进砖缝:\"别念了!我娘子...我娘子还在襄阳啊!\"
寒鸦群骤然惊飞,黑羽纷纷扬扬落在吕蒙肩头。他抚摸着《春秋》上被指甲掐出的凹痕,突然用关羽惯常的腔调长吟:\"攻心为上——\"尾音拖得极长,惊得城下战马人立而起。这声长啸后来被刻进木牌,成了三国杀里最令人胆寒的语音之一。每当游戏里响起这句台词,总能看到对手咬牙切齿地弃掉最后的手牌。
暮色渐浓时,吕蒙站在插满吴旗的城楼上,望着远处被火把照亮的官道。关羽的先锋骑兵正在烟尘中若隐若现,马蹄声震得墙砖簌簌落灰。他突然想起陆逊前日送来的密信,那个总爱说\"牌不是万能的,但没牌是万万不能的\"的年轻人,在帛书上画了只缩进壳里的乌龟。
\"报!陆将军已在夷陵布下火阵!\"新的传令兵带来满身焦糊味。吕蒙低头看着掌心被竹简刺出的血痕,忽然笑出声来。这笑声惊醒了蜷在箭楼里打盹的老军医,老头揉着眼睛嘟囔:\"笑得跟抽到'连营'似的...\"
江风突然转向,将燃烧的烽火台黑烟吹向荆州城内。吕蒙的白衣碎片在浓烟中翻飞,像极了游戏里被弃置的装备牌。当最后一片白布飘过护城河时,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已经劈开第一道鹿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