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烛在青铜蟠螭灯座上淌着泪,大乔跪坐在鸳鸯锦褥上,耳畔金步摇的流苏扫得脸颊发痒。前厅传来猜拳行令的喧闹声,程普粗着嗓子喊\"酒酣胸胆尚开张\",黄盖的铜爵\"咣当\"砸在案几上。她悄悄动了动发麻的膝盖,霞帔上缀着的珍珠立刻扯痛后颈——这身嫁衣是吴老夫人用三十匹蜀锦赶制的,领口银线绣的并蒂莲硌得人喘不过气。
\"阿姐张嘴。\"绣着喜鹊登枝的盖头底下突然钻进来半块麦饼,小乔的指尖带着茉莉头油香,\"黄嬷嬷在后厨骂人呢,说前头那群将军把窖藏的春醪都喝空了。\"大乔就着妹妹的手咬了口饼,碎渣簌簌落在绣满石榴花的裙裾上。突然前厅传来木案翻倒的巨响,孙权带着醉意的声音穿透窗纱:\"兄长今日大婚,何不让我看...看新妇真容?\"
红毡毯上酒渍蜿蜒如蛇。十五岁的孙权踉跄着撞翻合卺酒,琥珀色的琼浆泼在孙策玄色战袍的狼首纹上。大乔隔着盖头看见他腰间玉佩叮当乱响,那是去年孙策攻破庐江时,从刘勋府库里寻来的羊脂白玉。
\"仲谋醉了。\"周瑜的声音像泠泠琴弦,青瓷酒盏在他修长指间转了个圈,\"子明,取醒酒汤来。\"但孙策已经大笑着解下猩红披风,金甲碰撞声惊飞檐下栖着的喜鹊。他背上的旧伤在烛火下泛着淡红,二十七道疤痕交错如皖城郊外的阡陌。
\"夫人看好了!\"孙策将染血的披风甩开,虎皮内衬上还粘着未洗净的箭镞碎屑,\"这才是江东男儿真正的聘礼!\"血腥气混着松脂香扑面而来,大乔想起《三国杀》里那张\"国色\"卡牌飘落的牡丹——此刻她肩头一沉,带着体温的披风裹住瑟瑟发抖的身子。
小乔\"哎呀\"叫出声,腰间挂着的香囊突然迸出几点星火。周瑜广袖翻飞间已按住她手腕:\"当心烧着喜烛。\"大乔在盖头下瞥见妹妹吐了吐舌头,金镶玉的耳坠晃得像秋千——那是周瑜上月特意命人从鄱阳湖采来的蚌珠所制。
更漏滴到亥时三刻,前厅的喧闹渐渐化作零星的鼾声。孙策用剑尖挑开盖头时,烛芯\"噼啪\"爆出朵灯花。他背上新添的刀伤还在渗血,大乔攥着帕子的手被金甲硌出红印。\"当年随父亲征战,背上中过二十七箭。\"孙策转身时铜护腰擦过她指尖,\"皖城护城河有二十七道弯,夫人可数清了?\"
五更鸡鸣刺破窗纸时,大乔正将晒干的艾草塞进香囊。孙策的战靴踏碎满地月光,昨夜摘下的金冠在案几上凝着寒光。\"待为夫取下广陵郡...\"他系护腕的动作突然顿住,牛皮绳在掌心勒出深痕,\"夫人绣的并蒂莲,倒是比虎牢关的狼烟好看。\"
晨雾从门缝里漫进来,大乔往他战甲夹层里塞纸船的动作被铠甲冰得一颤。那是用皖城特有的楮树皮纸折的,船头用朱砂写着小小的\"心\"字。\"此去...\"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号角声截断,城外战马的嘶鸣惊起满树寒鸦。
孙权顶着黑眼圈冲进庭院时,周瑜正在调试焦尾琴的宫商。\"嫂嫂这香囊绣法新奇。\"少年伸手要碰案几上的半成品,被小乔用团扇敲了手背,\"哎!公瑾哥你看她!\"大乔低头咬断丝线,银杏叶状的香囊坠子轻轻晃动——那是孙策昨日从校场银杏树上摘的。
日头升到柳梢头时,前院传来兵器相击的脆响。大乔踮脚从菱花窗望出去,看见孙策的银枪正挑飞吕蒙的木刀。\"主公今日这招'激昂'使得妙!\"留着络腮胡的程普拍着酒坛大笑,\"当年老主公的'武烈'也不过如此!\"孙策反手将枪杆插进青砖缝,震落的海棠花扑簌簌落了大乔满肩。
午膳时分厨娘端来烩鲈鱼,孙权盯着鱼腹的刀口突然干呕。小乔夹起鱼眼逗他:\"仲谋昨日偷喝的'醇醪'还没醒呢?\"周瑜轻叩桌沿:\"淑女当慎言。\"话音未落,孙策已经拎着酒坛翻上屋顶,惊得瓦当上的脊兽都抖了三抖。
暮色染红练江水时,大乔在回廊遇见清点箭矢的韩当。老将军的白须上还沾着草屑:\"主母的纸船...可是皖城祈福的法子?\"她低头看掌心被铠甲磨出的红痕,想起孙策背上那道横贯肩胛的旧伤——那是去年突袭牛渚营时中的伏击,折了七名亲卫才杀出血路。
三更梆子响过两遍,大乔被噩梦惊醒时发现枕边空着。循着火光走到书房,看见孙策正对着江东地图出神,烛泪在他眉骨投下跳动的阴影。\"当年父亲留下的'传国玉玺'...\"他指尖划过丹阳郡的标记,\"终究要用血来换。\"
鸡鸣第二遍时,孙策突然抓起案上的兵符。铜铸的虎符撞翻砚台,朱砂在宣纸上晕开如残阳。\"夫人且候!\"他系披风的动作带起疾风,案头未写完的家书被卷到墙角,墨迹未干的\"乔\"字在晨光里渐渐干涸。
城门外黄盖正在整军,铁甲相撞声惊飞芦苇丛中的白鹭。大乔追到箭楼时,孙策的战马已经扬起前蹄。纸船从铠甲缝隙飘落,掉进混着马粪的泥水里。\"待为夫归来...\"他的声音散在秋风里,银枪穗子扫过大乔发间的珍珠,那颗珠子后来被收进妆奁最底层,直到建安十三年的暴雨夜才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