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武元年的建业宫墙被梅雨洇成青黑色,大乔数着砖缝里新冒出的苔藓,指尖划过石砖时沾了层细碎的青绒。檐角铜铃被东南风撞得叮当响,她数到第七十九块砖时忽然顿住——去年这时候,铜铃上还缠着阿绍编的彩绳。
\"娘娘,吴侯新贡的胭脂。\"侍女捧着鎏金漆盒跪在廊下。
大乔掀开盒盖,芙蓉香混着冰片味直冲鼻腔。盒底\"国色天香\"四个篆字刺得她眼眶发酸,反手抓起朱砂色的脂粉往铜镜上撒。细碎的红粉扑簌簌落在菱花镜里,倒映着窗外火烧似的晚霞。
\"这颜色,配不上江东的晚霞。\"她捻着袖口沾的胭脂,恍惚看见皖城溪边捣凤仙花的石臼。那时小妹总嫌染出的指甲不够红,非要拽着她偷摘孙府后院的石榴花。
突然,雕花木门被撞得哐当作响。步练师抱着裹在锦被里的孙登跌进来,三岁孩童烧得两颊通红,攥着半块玉璋的小手从被角垂下来。大乔踉跄着起身时带翻了案几,砚台里未干的墨汁泼在青砖地上,蜿蜒成奇怪的卦象。
\"姐姐救救孩子!\"步练师发髻散乱,鎏金步摇在耳边晃得像惊飞的雀儿。大乔扯下茜纱帷幔裹住幼主,腕间羊脂玉镯撞在药炉上,\"当啷\"一声裂成三截。碎玉溅进炭火里,腾起几缕呛人的青烟。
\"取冰鉴来!再去太医院要三副麻黄汤!\"大乔扯断腰间玉带,把孙登缚在自己背上。隔着薄衫能感受到孩子滚烫的呼吸,让她想起赤壁战船烧红江水那夜,小妹也是这样贴在她背上发抖。
铜壶滴漏将将滴过酉时,殿外传来杂沓脚步声。大乔往药炉里添艾草的手忽然顿住——二十年前在皖城溪边,她也是这样守着咕嘟冒泡的药罐。那时小妹放走的纸船顺流而下,船头歪歪扭扭写着\"流离\"二字。
\"流离半生...\"大乔望着炭火中蜷曲的艾叶,碎玉在炉膛里映出诡异的光。孙登忽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子染红了茜纱帷幔。步练师哭着要抱孩子,被她厉声喝住:\"别动!寒气入肺最忌颠簸!\"
三更梆子响过第二遍时,大乔独自登上观星台。铜鉴被夜露浸得冰凉,映出眼角细纹里未净的胭脂。她伸手抹了抹,反而晕开更大片的红,像是被人用朱砂笔在脸上划了道口子。
\"国色天香?\"她对着铜鉴嗤笑,发间金步摇随笑声颤动,\"不过困住金丝的囚笼。\"夜风卷着这句自嘲掠过飞檐,惊起栖在鸱吻上的寒鸦。多年后这话成了《三国杀》里大乔的阵亡台词,伴着牡丹凋零的特效,倒比此刻真实得多。
远处忽然传来丝竹声,混着孙权\"容我三思\"的惯常说辞。大乔摸到袖袋里碎玉的棱角,想起白日里太医令说的\"凶卦\"。东南方天幕划过流星,曳着青白色尾光坠向长江方向。
\"姐姐又在看星象?\"步练师不知何时出现在石阶下,怀里抱着熟睡的孙登。孩子烧退了,手里还攥着那半块玉璋。大乔望着她发间新换的累丝金凤钗,忽然记起小妹及笄那天,也是这样金光灿灿地嚷着\"伯符,我去了\"。
五更鼓响时,大乔倚在熏笼边打盹。炭火将熄未熄,熏得殿内满是沉水香混着药渣的苦味。朦胧间听见宫人窃窃私语,说吴侯又要纳新人了,这回是徐琨之女,最擅跳掌上舞。
熏笼里爆出个火星,惊醒时发现袖口被烧出个铜钱大的洞。大乔盯着那个焦黑的破洞看了半晌,忽然把整块沉水香扔进炭盆。浓烟腾起的刹那,她仿佛看见皖城郊外的桃林,花瓣落进小妹酿的米酒里,喝醉了的人用剑尖在青石板上刻\"江东双乔,倾国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