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八年的祁山道上,空气都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夏侯渊,这位曹魏西线的猛虎,正眯着眼,死死盯着远处山坳里袅袅升起的炊烟。那是韩遂军的灶头冒出来的,一缕,两缕……数得他心头火苗子蹭蹭往上蹿。三天了!整整三天的急行军,连喘口气的工夫都像是偷来的。脚底下那层厚实的牛皮靴底,愣是给磨穿了足足三层!砂石硌得脚底板生疼,跟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似的。夏侯渊啐了一口,猛地扯掉破烂的靴子,赤着那双布满老茧和血口子的大脚,狠狠踏在冰凉硌人的碎石路上。碎石尖锐的棱角刺进皮肉,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只觉一股狠劲儿直冲天灵盖。
“传令!”他嗓子哑得像破锣,声音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道,“把马都留给伤号!剩下的,是爷们儿的,都给我上!攀崖!抄他韩遂的老窝!”
命令像块巨石砸进水里,激起一片压抑的喘息和低吼。没人敢质疑,也没人敢犹豫。士兵们默默解下马鞍,搀扶着重伤的袍泽上马。紧接着,一个个身影如同壁虎般,手脚并用地扒上那几乎垂直的陡峭崖壁。石头渣子簌簌往下掉,绳索在粗粝的石头上摩擦,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嘎”声。夏侯渊冲在最前头,赤脚死死抠着岩缝,身子紧贴着冰冷的石壁,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向上挪动。汗水混着石粉,在他古铜色的脸上冲出道道泥沟。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打他个措手不及!”这念头,像擂鼓一样咚咚敲在他的心上。
子夜时分,月亮被厚重的云层捂得严严实实,天地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韩遂军大营里那几堆篝火,像野兽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跳跃。羌兵们围坐在火堆旁,正抱着油汪汪的羊腿骨头,啃得满嘴流油,粗豪的笑骂声和烤肉的“滋滋”声在寂静的山谷里传得老远。他们压根儿没想到,死神的镰刀已经悬在了头顶。
突然!一阵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夜的宁静!
“杀——!”
如同鬼魅从地底钻出,夏侯渊和他那支先锋队,裹挟着山崖上的冷风和碎石,猛地撞进了松懈的营寨!篝火被疾风带得猛地一暗,火星子“噼啪”乱溅。羌兵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惊恐地张大嘴巴,连嘴里的羊肉都忘了咽下。夏侯渊的身影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他手中的环首刀更是化作一道死亡的弧光,精准、狠辣,刀锋只奔着一个地方去——咽喉!
“呃啊!”
“敌袭!”
惨叫声、兵刃碰撞的刺耳声、慌乱的奔跑声瞬间炸开!营地里乱成了一锅滚粥。羌兵们仓促间去摸身边的弯刀和长矛,可哪里还来得及?夏侯渊的士兵憋了三天的狠劲全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刀光剑影,血花四溅。篝火映照着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和喷溅的鲜血,空气中弥漫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烤肉的焦糊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
战斗结束得比预想的还要快。韩遂的前哨营寨,在夏侯渊这雷霆般的突袭下,像纸糊的一样被撕得粉碎。侥幸活命的羌兵早就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黑暗的山林里。偌大的营地里,只剩下满地的狼藉、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被遗弃的辎重和……一群膘肥体壮的牦牛。
夏侯渊甩了甩刀上的血珠,走到一头被拴住的牦牛旁。那牛瞪着惊恐的大眼,“哞哞”地低鸣着。他伸出粗糙的大手,用力拍了拍牛结实的脖颈,那触感厚实而温热。下一刻,他眼神一厉,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的短匕。
“都别愣着!”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把这些牲口,统统宰了!肉,给我做成肉干!动作麻利点!”他知道,深入凉州,粮草就是命。这些牦牛,就是将士们下一程的口粮。
士兵们立刻忙碌起来。火光映照着他们疲惫却兴奋的脸,剥皮、剔骨、分割,动作麻利得像是演练过无数遍。空气中很快又弥漫开新鲜的血腥气和生肉特有的膻味。夏侯渊蹲在一旁,亲自处理着最大最肥的那头牛。他手法老练,刀刃在筋肉间游走。很快,两只完整的、还带着茸毛的牛耳就被他割了下来。
他站起身,大步走到那面沾着血污、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夏侯”军旗下。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竟掏出两枚粗大的铁钉,“噗!噗!”两声,狠狠地将那两只血淋淋的牛耳钉在了旗杆顶端!
粘稠的牛血顺着旗杆缓缓淌下,染红了旗帜的一角。夏侯渊指着那对在风中微微颤动的牛耳,对着肃立的将士们吼道:“看见没?这就是咱的记号!要让西凉那群狼崽子们,给老子刻在骨头上,记到棺材里去!让他们知道,咱魏骑的铁蹄,来得有多快!比他们的弯刀出鞘还快!”他的吼声在山谷间回荡,带着一股子冲天的煞气,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士兵们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齐声高喊:“神速!神速!神速!”这吼声,仿佛连天上的乌云都要震散了。
天亮后,临时清理出来的营地里升起了更多的炊烟,不再是敌营的标记,而是自家灶头的暖意。一场简陋却热烈的庆功宴开始了。士兵们围着火堆,大口嚼着刚烤熟的牦牛肉,油脂滴在火炭上,“滋啦”作响,香气扑鼻。酒囊在粗粝的手中传递,劣质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也驱散了连日的疲惫和寒意。
张合提着一囊酒,踱到夏侯渊身边。这位以稳重着称的“魏之良将”,此刻脸上也带着几分放松的笑意。他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气冲得他眯了眯眼,目光却落在夏侯渊腰间那柄还带着未干血渍的环首刀上,又瞟了眼军旗上那对刺眼的牛耳。
“妙才将军,”张合用胳膊肘碰了碰夏侯渊,嘴角勾起一抹揶揄的弧度,学着那些山野草寇的腔调,“啧啧,您这打法,夺寨子跟砍瓜切菜似的,钉耳朵立威……活脱脱就是那占山为王的山大王嘛!够野,够劲!”周围几个离得近的将校听见了,都忍不住低声哄笑起来。
夏侯渊正拎着个酒坛子仰脖痛饮,闻言动作猛地一顿。他“咕咚”一声咽下满口火辣的酒液,非但没恼,那双虎目反而精光暴涨。突然,他手臂肌肉贲张,竟将那半满的粗陶酒坛狠狠往地上一掼!
“砰——哗啦!”
酒坛应声粉碎!浑浊的酒液和尖锐的陶片四散飞溅!
“山大王?!”夏侯渊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张合,声音如同炸雷,“儁乂!你给老子听好了!”他摊开那只刚刚拍碎酒坛的蒲扇大手,几片锋利的陶片深深扎进了掌心,鲜血混着淋漓的酒水,瞬间染红了整个手掌。他却浑然不觉疼痛,任由那红得刺目的液体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山大王可打不下凉州!山大王也镇不住西凉那群虎视眈眈的群狼!”他几乎是咆哮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带着滚烫的铁血气息,“老子要的是这片土地!要的是断了韩遂、马超这些西凉枭雄的根!要的是丞相西顾无忧!”他喘着粗气,受伤的手掌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更多的血珠混合着酒液滚落。
就在这时,一滴格外饱满、混着酒香的血珠,不偏不倚,“啪嗒”一声,正好滴落在他摊放在旁边一块青石上的物件上——那是一张略显陈旧的硬纸卡牌。卡牌上画着一个纵马疾驰、面目刚毅的武将,正是夏侯渊本人的形象。卡牌下方,两个墨色的大字“神速”,被这滴温热的血酒瞬间洇开、晕染,边缘变得模糊而氤氲,仿佛那“神速”二字正吸饱了鲜血,要从纸面上活过来,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带着铁锈味的凛冽杀伐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