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杀》庞德传:抬棺死战
初平三年的风,刮过陇西这片枯黄的草场,带着牲口的臊气和铁锈般的血腥味。十四岁的庞德蹲在一匹刚咽气不久的高头大马旁边,像块沉默的石头。那马是他从羌人手里夺来的,还没来得及捂热乎,就被几支冷箭放倒了。箭头深深扎在马腹里,血还在往外渗,把地上的枯草都染成了暗红色。
他手里攥着块磨刀石,一下,又一下,用力刮蹭着弯刀卷刃的豁口。火星子混着干涸的血块往下掉。身边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卒,歪着嘴叼着根草根,斜眼瞅着他:“小子,看开点,马这玩意儿,跟咱们一样,命贱。”庞德没吭声,手上的劲儿更大了些。他突然停住动作,伸手,猛地从马腹里拔出一支箭矢。那箭杆还带着温热和粘稠。他把箭镞凑到鼻子底下,使劲嗅了嗅,一股子刺鼻的腥甜味儿直冲脑门。
“淬过狼毒。”庞德的声音有点哑,还带着点变声期的粗粝。
老卒“呸”地一声把嘴里嚼烂的草根吐得老远,唾沫星子差点溅到庞德脸上:“嘿!小崽子,闻得出是毒还凑这么近闻?嫌命长啊你!这玩意儿沾上一点,皮肉烂到骨头里,神仙也难救!”老卒骂骂咧咧,手指头戳着空气,像是要戳破庞德那点不知死活的好奇心。
突然!
呜——呜——
低沉又凄厉的牛角号声,毫无预兆地从远处的山坳后面撕裂了空气,像鬼爪子一样挠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庞德像被那号声烫着了似的,猛地弹起来!动作快得像扑食的豹子。他两步就蹿到旁边一匹备用的、毛色杂乱的驽马旁,抓住缰绳,翻身就往上跃。那缰绳粗糙得像砂纸,他手心被勒得生疼,瞬间就磨破了皮,沁出细密的血珠子,粘在脏兮兮的缰绳上。他像感觉不到疼,死死攥着,指关节都发了白。
就在这时,一面残破却依旧张扬的大旗,呼啦啦地从对面的矮山丘上冒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面、第三面……马蹄声如同闷雷,贴着地面滚了过来。尘土飞扬中,“马”字大旗猎猎作响,像一团燃烧的黑云。
庞德骑在颠簸的马背上,眼睛死死盯着那几个正仓皇逃窜的羌人骑兵——就是他们放的冷箭!一股邪火猛地从脚底板直冲脑门顶。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像被激怒的幼狼,双腿狠狠一夹马腹!那驽马吃痛,撒开四蹄就朝着最近的一个落单羌人追了过去。
风呼呼地刮过耳朵,吹得他眼睛发涩。他伏低身子,手里的弯刀斜斜地拖在地上,刀尖划开泥土和草根。追上了!几乎就在两匹马并行的瞬间,庞德猛地抡起胳膊!弯刀带着一道惨白的寒光,毫不拖泥带水地劈了下去!
噗嗤!
一颗裹着皮帽的脑袋,像个被大力甩出去的烂西瓜,翻滚着离开了躯体。温热的血,喷泉似的溅了他满头满脸,糊住了他的眼睛,也溅在他那件刚刚从另一具羌人尸体上扒下来、还带着土腥味的破旧皮甲上。那血又浓又稠,顺着皮甲的纹路往下淌,在夕阳暗红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红得发黑,像极了后来他在汉中城头看到的那面被血浸透、迎风狂舞的战旗。
“嗬!小子,手够黑的!”一个清亮又带着点狂放笑意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散了弥漫的血腥气。紧接着,一匹神骏异常的白马冲到庞德面前,马上的骑士勒住缰绳。那马打着响鼻,前蹄不安地刨着地,溅起带着血沫的泥土。骑士一身白袍,此刻却如同在血池里滚过,滴滴答答往下淌着粘稠的血浆,连那张年轻俊朗的脸都溅上了不少红点。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像草原夜空里的寒星,带着一种睥睨一切的锐气,直勾勾盯着庞德。
庞德抬手,用同样沾满血污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露出底下那张犹带稚气却绷得死紧的脸。他看清楚了,是马腾将军的少将军,马超!他甩了甩弯刀上沾着的碎肉和黏糊糊的东西,动作带着一股子少年人特有的狠劲儿。刀上的血珠甩出去,有几滴落在马超的白袍下摆,瞬间洇开,像几朵诡异的小花。
马超嘴角咧开一个狂放不羁的笑,用马鞭指了指庞德,又指了指地上那颗还在冒着热气的脑袋:“喂,小子,挺有种!跟老子混?”
庞德抬起眼皮,看了马超一眼。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激动,也没什么畏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凶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少年人的茫然。他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弯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被血浸透、越发显得破败的皮甲,最后,目光落在马超那张年轻气盛、写满了“跟我干大事”的脸上。
“管饱就行。”庞德的声音不高,还是那么哑,那么粗粝,干巴巴的,像在陈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朴素的生存需求。
“哈哈哈!好!痛快!”马超仰天大笑,笑声在空旷的草场上回荡,带着一股子西凉男儿特有的豪气,“管饱?老子让你吃撑!”他拨转马头,白袍在夕阳下划出一道血染的弧线,“跟上!咱们西凉的汉子,‘猛进’才是本色!别磨蹭,慢了可没肉吃!”他喊出了那句日后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号子,此刻却像在招呼一个饥饿的同伴。
当夜,篝火噼啪作响,烤肉的香气混着血腥味和汗臭味,在营地里弥漫。庞德真的分到了半只烤得焦黄流油的羊腿。油脂滴落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响声。他抱着那根比他胳膊还粗的羊腿骨,缩在火堆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埋着头,狠狠地撕咬着上面的筋肉。羊腿很烫,油蹭得他下巴、衣襟都是,他也顾不上擦。
啃着啃着,他停了下来,抬起头,望向头顶那片辽阔得没有边际的夜空。陇西的星空,干净得吓人,星星又大又亮,密密麻麻地撒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像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俯视着这片刚刚经历过厮杀的土地。火光在他年轻的脸上跳跃,映亮了他嘴角的油渍,也映亮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一边机械地嚼着嘴里坚韧的羊肉,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盘算。手里的弯刀,砍卷了刃,砍豁了口,终究不够长,不够猛。他需要一柄真正的长矛,像那些精锐骑兵用的那种,又长又沉,能捅穿皮甲,能把敌人从马背上狠狠挑飞的那种。明天……明天跟着这位少将军,总能抢到一柄好矛吧?他下意识地,用沾满油污的手,用力捏紧了怀里的弯刀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再次发白。火光中,他脸上的血污还未洗净,斑驳一片,像一张尚未完成的、属于西凉烈马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