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收起了笑容。
他站起身来,将蛋糕盒整整齐齐地放到一边,然后轻声对站在原地仍有些犹疑的邱白说道:
“你待会不是要上专业课?去吧。”
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背,又像往常那样露出一点打趣的神色,“我也得去给学生上课啦,不然又要被说‘林教授只会写曲子不会教书’了。”
邱白没有立刻走,盯着他看了两秒,才低声说道:“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然我会担心的。”
他话音落下,便转身离开了。
门关上的一刻,林恩靠着门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额角已经沁出了冷汗。他捏着那张还温热的纸巾,手指在指节处微微颤抖着。身体深处的痛楚仍在蔓延,像一根极细的线,穿过神经、血肉和骨骼,一寸寸把他拽回那个不该属于人类的次元。
他揉了揉额头,刚想坐回桌边准备下一节课的讲稿,衣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屏幕一亮,是来自伯克利的消息。
【伯克利】:你感受到那股动荡了吗?
【伯克利】:不是普通的“混乱痕迹”,像是某种……意识正在成形。
林恩的指尖顿住,下一秒,那本来快散去的头痛猛地卷土重来,像锋利的锥子一记记刺进脑海。
他按着额头,皱眉回复。
【林恩】:感受到了。你在哪?
【伯克利】:我在南城区旧工业区,看见了那东西的一部分——不稳定,它正在试图模仿“人类的行为”。
林恩望向窗外,那些原本平静的风景在他眼中已不再寻常。地平线上有微弱的“混乱”波动,像空气被折叠,细碎的时间缝隙在逐渐被撕开。
他知道,这不是巧合。
他也知道,他必须瞒住邱白——哪怕是多一天,也好。
他飞快敲下:
【林恩】:先别动手,我这边处理完学生的课,去找你。
过了一秒,伯克利回了一个字母:
【伯克利】:L.
是林恩的名字缩写,也是伯克利默认的信号:我等你,但不要迟。
林恩收起手机,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他理了理衣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推开门走出办公室。
身后那片虚掩的窗帘,在空气里无声摇晃着,落下一道极淡的光影。
仿佛什么正在慢慢逼近。
——
京音作曲楼三层,编曲教室内。
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一整排音频工作站依次排列,灯光打在每个人的键盘与显示器上,映出不同神情:专注、紧张、还有迷茫。林恩站在讲台前,身旁是一块投影屏,上面播放着一段他自制的编曲范例。
他的声音不高,但极清晰:“你们听,前半段的弦乐是为了建立氛围,用的是大调六度叠音,但重点在于它后面的转换——注意,是突然进入小调,搭配三连音的木管,才能制造出情绪的收紧。”
说着,他轻点鼠标,那一段乐音随之响起。整个教室随之一静。
“你们不能只是把旋律写得‘好听’,你们要知道它在说什么。”林恩的语气依旧温和,但眼神锐利。
“音乐,不是装饰,而是语言。你不让它说话,它就永远只是工具。”
他走下讲台,巡视着每个学生的屏幕,偶尔俯身点评几句,有时拿起笔亲自标注修改思路。有人忍不住问:“林教授,这种转调在流行乐里是不是太复杂了?”
他笑笑:“听起来复杂的,不一定不受欢迎;受欢迎的,也不代表要简单。你们要学会站在听者的情绪前面一步——而不是被情绪推着走。”
课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学生们陆续收拾东西离开时,有人悄悄感叹:“他今天状态好像比上周好多了。”
可林恩转过身去,脸上的笑意一收,眉眼间的疲态瞬间浮现。
**
等到教室空了,林恩最后锁上门,把讲稿和耳返收进背包,绕过走廊尽头的杂物间,轻轻推开一扇毫不起眼的小门。他站在那儿,轻声喃喃一句:“开启。”
那一扇门后,是一道隔着现实与非现实的缝隙。他没有多作停留,迈步进入。
下一秒,他的身影便从京音完全消失。
——
南城区·旧工业区,时间下午三点四十二分。
整个片区早在十年前就废弃。被风吹烂的招牌、锈迹斑斑的铁轨和倒塌的仓库结构,在秋日阳光下显得尤其荒凉。
林恩踩在斑驳的混凝土地面上,脚下残留着破碎的灰黑色“混乱能量”。周围安静得可怕,甚至没有风声。空气里弥漫着不属于现实的味道。
“你来晚了。”一个低哑的男声响起。
林恩循声看去,伯克利正站在一辆早已报废的列车残骸旁,指间那抹尚未完全散去的黑焰还在轻微跳动。他的风衣下摆被烧出了些许焦痕,眼神比平时更冷。
“我来得刚好。”林恩走近时轻声道,“你动手了。”
伯克利点点头,神情晦暗:“它们变得不一样了。”
不远处的空地上,几具残缺的躯体倒在血迹和黑渍之中。他们有眼睛,有口鼻,有人类的手指和表情——甚至穿着模仿人类日常的衣服,只是那些皮肤与骨骼都仿佛是用记忆与幻想拼接而成的,靠近一看便能发现违和。
“……不像是原来的造物。”林恩皱眉蹲下,指尖轻触一具残骸的额头,那一瞬,他眼前浮现出微弱的时间残影——
它在笑。
在模仿人类的微笑。
而那笑容,极像……邱白。
林恩神情骤变,立刻收手,掌心泛起青白色的光芒将自身波动压下。
“它们学会了‘装成某个人’。”伯克利站在他身后,语气冷得像冰。
“而且,是专门模仿你身边的‘人’。”
林恩沉默了几秒,垂下眼帘,将掌心的波动收起。
“……这不是进化,这是挑衅。”
伯克利冷笑:“它开始思考了,林恩。它不再只是混乱的具象,它……正在寻找一种个体化的形式。”
“而它知道,最能扰乱你的,就是那些你珍惜的人。”
林恩没有说话,他只是在风中站了一会儿,缓缓吐出一句话:
“那我只能比它更快。”
伯克利侧头望着他,声音低哑而危险:“你能冷静多久?”
林恩抬头望向天边。阳光穿过灰尘层洒在他眼中,却映出寒意。
“……直到我亲手结束这一切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