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酒兴之下欲引貂蝉入府。
刘民急止之曰:“将军且住!倘太师闻风震怒,吾与司徒颈上头颅,恐作长乐宫灯罩矣!”指节叩案声如急雨,玳瑁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吕布踉跄扶柱,目眦微赤:“待某斩老贼首级悬于辕门,当以八宝香车迎娶貂蝉!”言罢掷碎青玉觞,残片嵌入梁柱三寸有余。
及奉先去远,莱侯蹙眉太息:“此子豺声狼顾,昔为丁原义子而弑丁原,今为美色竟以亲女为质,其贪酷尤甚董贼!”紫檀案面赫然现出五道指痕。
王允把玩错金博山炉,缓言道:“猛虎虽凶,颈有金铃可制。较之董贼盘根之势,此獠不过无楫孤舟耳。”炉中沉水香忽爆火星,映得司徒眸中精光乍现。
“司徒当以金铃系虎项!”刘民振袖而起,腰间玉组佩锵然相击。忽转话锋:“闻蔡中郎有女文姬,才堪续写汉书,貌可羞煞洛神,愿公引为知交。”
王允上下端详刘民,捻须道:“蔡氏文姬虽待字闺中,然闻与河东卫仲道早有婚盟。君侯年未及冠,莫非亦欲效卫仲道乎?”
刘民抚掌而笑:“司徒公戏言矣!吾乃黄口孺子,安敢作非分之想?不过慕其才貌,欲一睹风采,亲炙辞章耳。”
然其心中早有定见,暗忖当效孟德迎文姬归汉故事,欲延揽于侧,朝夕请益。此间深意,惟星月可鉴。
王允暗哂曰“此子驱虎未成,又欲纵鹤”,面上却堆笑道:“明日当设曲水流觞之宴,使君得睹扫眉才子风姿。”窗外忽掠寒鸦,惊落一树海棠,正覆于吕布方才掷碎的玉觞残片上。
王允观刘民面露倦色,乃温言道:“并州烽烟未靖,君侯流离无依,寒舍蓬门自当扫榻相迎。”暗忖此子天纵英才,莫非天赐麟儿于王氏门庭?
及至夤夜,刘民拽王允衣袂,怯夜畏寒状:“稚子怯孤衾,敢请貂蝉姊伴枕席。”王允见其总角垂髫,抚须笑曰:“此女本与君侯有甥舅之谊,同榻而眠正合礼数。”
小刘民闻之雀跃,暗喜曰:“异日或可向同侪夸耀:吾尝与貂蝉共卧汉榻。”遂以锦被蒙首,窃笑如得蜜饯。烛影摇红间,稚子心思竟似老成,此中玄妙,惟皓月窥得三分。
数日后,司徒府华灯初上,王允设琼筵以待宾客。席间蔡中郎携女文姬赴宴,觥筹交错之际,刘民目灼灼似贼,直凝蔡琰云鬓花颜。
蔡琰端坐琴台,素手轻抚,泠泠七弦间似有清泉漱玉、松风入壑。曲终时满座寂然,惟见刘民拊掌赞曰:“昔闻伯喑绝响,今见昭姬续弦,此曲只应天上有!”言罢暗忖:若能得此才女为嫂,岂非双璧联辉?
宴罢月移西厢,刘民趋前揖道:“邕公掌上明珠,可曾许配人家?”得闻卫氏婚约未践,乃抚掌笑曰:“某有一兄黄叙,年方十二,虽未及弱冠,然弓马娴熟,若得缔结秦晋,当效张敞画眉之趣。”
蔡邕捻须沉吟,忽忆前日王允私语“此子乃天赐麟儿”,遂展颜应道:“卫仲道久病羸弱,岂若少年英杰?待老夫修书解约,便请冰人纳采。”语带双关间,已将汉室衰微、门阀联姻之思藏于笑谈。
是夜星河耿耿,刘民倚栏望月,暗笑卫氏婚约如风中残烛。却不知屏风后王允目送其背影,指节轻叩玉如意,似在筹谋更深远的棋局。
昔蔡中郎邕,海内名儒也,素重清誉。其悔婚卫氏之故,盖肇因于河东卫氏之显赫家世耳。
卫氏世居河东,自大将军卫青始显,及孝武卫皇后临朝,族中冠盖云集,门庭煊赫百余年。汉光和元年(戊午岁,西元178年),邕遭阉宦构陷,流徙五原。时其女昭姬方诞于前岁,卫氏慕邕才德,数度斡旋于朝堂,九月乃得蒙赦。邕感其恩深,遂以二龄幼女许配卫氏子仲道。
然仲道及十岁,忽染沉疴,药石罔效,形销骨立。邕虽深悔之,然世重信义,名节攸关,终难启齿。
值逢奇童刘民现世,邕观其神采英拔,器宇轩昂,谈吐间隐有经天纬地之志。虽身形若垂髫稚子,然智识胆略堪比弱冠英杰。邕暗忖:“待十四载后,此子及束发之年,昭姬方廿九,犹未逾摽梅之期。”遂萌易婿之念。
未料刘民竟欲将昭姬许于黄氏子叙,邕闻之怅然若失。然转念思量:“若借刘氏之手退卫氏婚约,既可全吾清名,复能绝此孽缘,岂非两全?”由是暗布机杼,欲使卫氏自弃婚盟。
数日后,蔡中郎设宴回拜,具帖邀刘民过府。邕亲执弟子礼,降阶三揖,金罍玉箸列陈于堂,丝竹盈耳而不闻其音。
席间邕举觞贺曰:“莱侯得封,实乃朝廷幸事。昔太公望封齐时......”语未竟,刘郎虽未解杜康之妙,然腹有诗书,乃朗声诵《琵琶行》以应景。昭姬素手调弦,忽闻“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之句,冰弦微颤,竟漏商声。
邕愕然置爵,见刘民续诵“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不觉离席拊掌:“三龄童子竟通乐理至此!”遂满饮三爵,击节而歌:“有斐君子,如圭如璋。闻弦知雅,观辞识章。”声振屋瓦,庭中梧桐为之飒飒。
昭姬续弹《胡笳十八拍》,星眸含露。刘民窥其泫然欲泣,忽转《琵琶行》末章:“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语罢四座寂然,惟见蔡邕须发微颤,手中兕觥倾而不觉,琥珀光泻染青衫。
邕闻刘民豪语,手中兕觥铿然坠案,须眉皆颤曰:“莱侯可知卫氏盘根河东二百载,姻亲遍及九卿?昔年司徒王允之侄......”语未竟,忽见刘民振衣而起,稚声若金石:“卫氏若识时务则罢,倘有违逆,旬月间必使其族湮灭于河东!”满室烛影为之一晃。
昭姬拭泪调弦,泠泠然奏《雉朝飞》,曼声和道:“妾非惜此蒲柳质,唯恐累及中郎名。”言毕以罗帕掩面,肩若承露芙蕖颤不可支。
刘民忽趋前执其素手笑曰:“阿姊观黄氏子叙,岂逊卫家病骨乎?”竟将腰间玉连环解以为聘。
邕睹此状,既喜且忧,乃拔剑斫案角歌曰:“灞陵柳色年年新,谁解冰弦万古音?”忽见窗外惊起寒鸦数点,方觉漏下三更。及至红烛将烬,刘民忽作娇憨态,牵昭姬广袖曰:“幼失怙恃,长夜畏寒,愿得阿姊怀暖。”
昭姬观其总角垂髫,莞尔应允。锦衾初合时,但闻童子絮语:“他日若遂凌云志,定筑金屋贮阿娇。”俄而鼾声细细,唯余兰麝氤氲帐中。昭姬抚其额角青丝,不觉破涕为笑,暗忖此子他日非池中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