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毕黄巾张宁事,刘民率众抵朱虚乡野。乃命刘晟、胡响、吕雯候于山麓,独携蔡琰步入竹林深处。
但见翠竹修篁,挺拔参天,风过处飒飒作金石声,似诉千年沧桑。曲径通幽处,茅檐隐现,三五间草庐错落其间,颇有古拙之趣。蔡琰凝眸四顾,轻叹曰:“此真乃世外桃源也!清幽绝俗,令人忘尘。”
刘民侧首笑问:“文姬姊姊心向此境乎?”
蔡琰颔首低眉,眸中隐现烟霞:“诚如是,无车马之喧,绝机心之扰,可濯尘襟,可养性灵。”
刘民莞尔,执文姬之手曰:“若姊姊属意,当常伴来此,共聆竹韵。”
蔡琰双颊飞霞,垂首赧然:“主公雅意,妾心感佩。然......”语未竟,但以团扇掩面。
二人徐行竹径,但觉天光筛影,清气袭衣。忽闻泠泠然若高山流水,清越悠扬。循声而望,见一茅舍前有中年文士,约莫不惑之年,正抚七弦而歌。其声初如幽涧鸣佩,渐作松涛万壑,终化云外鹤唳,闻者不觉神为之夺。
蔡琰凝神谛听,玉容渐现神往之色。刘民见其入神,乃轻叩几案道:“敢问文姬姊姊,可识此中宫商?”
蔡琰莞尔,敛衽而答:“此乃家严所作《幽居弄》也,弦间犹带竹林清响。”
时管宁素袍胜雪,气度清华,双眸澄若秋水,长揖及地道:“蔡氏明珠临此蓬荜,必有以教宁?”
蔡琰还礼如仪:“岂敢僭越!吾等偶经宝地,闻焦尾遗韵穿云而来,特循声拜谒。”
忽有青衫少年振衣而起,深施一礼:“不才邴原,久慕文姬姑娘七弦绝艺,斗胆相请一抚焦桐。”
蔡琰遂取杜夔所赠古桐,素手调弦,复奏《幽居弄》。刘民倚柱和之,其声清越:“苔衣生,花露滴,月入西林荡东壁。扣商占角两三声,洞户溪窗一冥寂......” 殊不知此辞实四百年后顾况《幽居弄》遗音!
曲终声寂,三人肃然起立,各通名姓,执礼甚恭。管宁叹曰:“双璧谐鸣,竟使寒庐生云霞之色。”邴原拊掌称奇:“此调当铭之竹帛,传诸后世。”
管宁抚掌叹曰:“蔡氏女公子之琴韵,泠然若九霄环佩,闻之令人神驰太虚矣!”
邴原趋前环视刘生,拊膺而赞:“此子灵慧天成,真乃神童也!吾辈三人结庐三载,竟未得此等空灵词曲。”
王烈凝目蔡琰怀中焦尾,忽而拊掌曰:“观此琴形制古雅,纹若流水,必非凡品,可闻其来历乎?”
蔡琰轻抚琴弦,娓娓道来杜夔赠琴之佳话。管宁闻之,慨然曰:“昔闻杜公操缦引鹤,今闻遗音绕梁,诚不我欺。”
邴原整襟叹曰:“今夕得聆广陵遗响,实乃三生之幸。”言毕,众人皆颔首称善。
蔡琰敛衽逊谢:“诸君谬赞,妾身不过信手闲弹,较之杜师移宫换羽之能,犹萤火之于皓月。”
刘民忽作揖言:“文姬姊何须过谦?当世琴坛,能奏《幽兰》全本者,惟姊与杜公耳。”其言清越,满座皆惊。
王烈拄杖而笑:“稚子慧眼如炬。然则二子远来,当非仅为琴叙?”蔡琰目示刘民,童子遂正冠肃立,将欲拜管宁为师之志,徐徐道来。
管宁微蹙眉,沉吟片刻方道:\"敢问少君自何方来?何故欲执弟子礼?\"
吕雯久候山阶之下,心忧刘、蔡二人安危,遂拂竹而入,恰闻管宁所问,乃拂袂而应:“此乃长山王刘子檀,先帝遗珠。”
管宁、邴原、王烈闻之,恍然知贵胄临门,急行稽首之礼。刘民趋前相扶,正色道:“惶恐,惶恐!幼安先生怀瑾握瑜,深谙六艺,逍遥若濠濮之游,清介如伯夷之操,堪为天下师表。”
蔡琰继而细述刘民兴学之举,曰:“王上创立长山书院,欲延请三位先生坐皋比,传道授业。”言毕,素手轻扬,示以书院图籍。
管宁仍谦辞曰:“若论经师,首推康成先生。其着《天文七政论》《中侯》等凡百万言,世谓'郑学',乃经学渊薮。”邴原、王烈亦拱手称是。
蔡琰莞尔,轻启檀口:“妾闻先生尝与子鱼先生共锄园圃,见地有金,公挥锄如故,子鱼拾而掷之。又同席诵读,轩冕过门,公岿然不动,子鱼弃卷往观。公遂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可有此事乎?”言讫,秋波流转,竹影在其素衣上斑驳成篆。
管宁颔首而应曰:“蔡氏女公子博通经史,纤微之事亦铭于心。”刘民敛容正色曰:“此正显幼安先生德可垂范、学堪经师,清操若秋水涤尘,刚正如砥柱匡世。”管宁观其言恳意诚,兼见刘民、蔡琰虽贵为宗室贵胄而礼贤下士,遂允所请。
邴原观其应对,复欲试其才学深浅,乃正襟问曰:“敢问殿下,治国安邦之道何以为本?”刘民素闻邴原“冬日诵经,泪尽继血”之典,更知其弱冠通《孝》《论》,乃引《孝经》对曰:“孝者,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也。圣人以孝经纬天地,教化兆民,则社稷磐石之安,宗庙万世之固。”
邴原闻此精辟之论,抚掌而笑曰:“殿下深得圣学精髓!”遂欣然允诺赴长山书院授业。
刘民见彦方先生默然伫立,鹤发苍髯随风轻拂,乃拱手问曰:“先生久历沧桑,莫非尚有隐忧?”
王烈喟然叹曰:“吾五十春秋遁迹林泉,若槁木临风,若寒潭映月。今垂垂老矣,惟愿抱瓮灌园以终天年耳。”言罢,素袍微振,似有归意。
“不然!”刘民趋前再拜,“书院非市井喧嚣之所,实乃传道授业之净土。君不见幼安、根矩二贤,正当不惑盛年,常怀仰止之情。若得先生坐镇杏坛,譬如北辰居所,众星自共辰极。”
正言语间,吕雯忽自竹径转出,扬声道:“康成先生杖朝之年,犹执经卷待贤士。今晨尚见其于藏书阁批注《易》象,墨痕未干!”
王烈闻此,面赧若赤,顿足曰:“郑公年逾耳顺,犹存诲人不倦之心。吾辈何敢以桑榆晚景自弃!”遂整冠敛衽,随众人往谒书院。途中但闻松涛阵阵,似应和琅琅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