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娘亲”,像一道裹着泥巴的惊雷,直挺挺劈在了云渺的天灵盖上。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从脚底板麻到头发丝儿。怀里刚捂热的银票飘落在地的轻响,此刻听来如同丧钟轰鸣。
三百两!她的修屋顶钱!她的醉仙酿储备金!她的美好未来!全被这声“娘亲”炸成了灰!
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只剩下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在眼前无限放大,里面盛满了她完全无法理解的、纯粹的、滚烫的依赖和欢喜。
“娘亲!” 小泥猴儿抱着她大腿的手又紧了紧,仰着小脸,脆生生地又喊了一遍,仿佛在确认这世上最天经地义的事实。他脸上糊的泥巴都盖不住那份找到“失物”般的巨大满足。
云渺艰难地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目光缓缓上移,对上素问谷主那双写满了“一言难尽”的复杂眼眸。那眼神里,有焦急,有无奈,有歉意,还有一丝……仿佛在看什么天降奇缘的奇异光芒?
“素、素问谷主?” 云渺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这……这是个什么情况?您这……出门捡的?”
素问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世外高人的风范,但那微微抽搐的嘴角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云渺小友……此事说来话长,且容我进观详谈?” 她的目光扫过云渺腿上那个强力“挂件”,又瞥了一眼飘落在地、沾上泥点子的崭新银票,语气越发复杂,“这孩子……似乎认定你了。”
“认、认定我?” 云渺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试图把自己的腿从那两只小泥爪子里拔出来,结果那娃抱得死紧,纹丝不动,反而因为她的动作,小脑袋还在她道袍上蹭了蹭,留下两道新鲜的泥印子。
“娘亲!” 他仰头,又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被“抛弃”的委屈控诉。
云渺:“……” 她感觉自己快要裂开了。
“先进来!先进来!” 她手忙脚乱,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弯腰想去捡那三张可怜的银票。结果刚弯下腰,那小泥猴儿以为她要抱他,立刻松开一条胳膊,小手闪电般伸出去,一把抓住了其中一张飘落的银票!
“诶!我的钱!” 云渺心痛地低呼。
小泥猴儿却像是得了什么新玩具,好奇地抓着那张价值一百两的纸片,小手一揉,崭新的银票瞬间皱成了腌菜叶子,还沾上了他指缝里的黑泥。
“……” 云渺感觉心口又被狠狠插了一刀。完了,这三百两怕是要全军覆没。
她几乎是半拖半抱着这个强力“腿部挂件”,踉踉跄跄地侧身让开门口:“谷主,您快请进!” 语气里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虚弱。
素问无奈地叹了口气,步履轻盈地踏入庭院。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角落里那棵花开满枝、香飘四溢的老槐树吸引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随即又看向槐树下那个盘坐的背影——清虚道长依旧保持着那个拈棋落子的姿势,只是那悠长的小呼噜,似乎……打得更均匀了?
庭院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氛围:一边是枯木逢春花开灿烂的奇迹,一边是咸鱼打盹岁月静好的假象,中间还夹着一个抱着年轻道姑大腿喊娘亲、手里糟蹋着银票的脏兮兮小泥猴。
素问的嘴角又忍不住抽了一下。这玄清观,果然……不同凡响。
“娘亲,饿。” 小泥猴儿大概是抱累了,终于松开了云渺的大腿,改为紧紧攥着她的道袍下摆,另一只小手还捏着那张皱巴巴的银票,仰着小脸,大眼睛里全是渴望。
云渺低头,看着自己灰扑扑道袍上新增的、极其醒目的泥手印和蹭上去的黑灰,再看看小家伙那张花猫似的脸,还有他手里那张惨不忍睹的银票……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她。
“饿…饿是吧?”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点和蔼(扭曲)的笑容,试图用美食转移这娃的注意力,“等着,贫道…呃,娘亲…不是!姐姐给你找吃的!” 称呼上的混乱让她差点咬到舌头。
她弯腰,试图用哄骗的语气,小心翼翼地去拿他手里那张饱经摧残的银票:“乖,这个不好玩,给姐姐,姐姐给你糖吃,甜甜的糖哦!”
小家伙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皱巴巴的纸,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似乎在衡量“甜甜的糖”和这张“不好玩的纸”哪个更重要。就在云渺的手指即将碰到银票边缘时,他小手猛地一缩,把银票藏到了身后,然后非常坚定地、再次大声宣告:
“娘亲!”
得,沟通失败。银票保卫战,第一回合,小泥猴胜。
云渺感觉额角的青筋在欢快地蹦迪。她认命地直起身,目光投向素问,眼神里充满了“谷主救命”的哀嚎。
素问看着这一大一小鸡同鸭讲的混乱场面,脸上的忧虑倒是被冲淡了几分,甚至隐隐有点想笑。她清了清嗓子,决定先解决最实际的问题:“云渺小友,这孩子……似乎几日未曾好好梳洗进食了,不知贵观可有清水?”
“水?有有有!” 云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指向后院,“后院有井!我这就去打水!” 她只想暂时逃离这魔音灌耳的“娘亲”轰炸现场。
她转身就想往后院冲,结果衣摆一紧——小家伙的小手还死死攥着呢!
“娘亲,去哪?” 小家伙警惕地问,大有你去哪我就跟到哪的架势。
云渺:“……” 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她艰难地扭头,看向素问,眼神绝望:“谷主……”
素问终于忍不住,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无妨,我随你同去。” 她走上前,对着那警惕的小家伙,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莫怕,娘亲只是去给你打水洗脸,很快回来。你看,我在这里陪着你,可好?”
小家伙看看素问,又看看一脸“生无可恋”的云渺,似乎在判断这个漂亮阿姨话语的可信度。最终,他犹豫了一下,慢慢松开了紧攥着云渺衣摆的小手,但大眼睛依旧紧紧盯着云渺,仿佛在说:别想跑!
云渺如蒙大赦,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向水井,那速度,堪比被狗撵的兔子。
很快,一盆清澈的井水被云渺端到了前院廊下。她撸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皙的手臂,拿起一块还算干净的旧布巾,浸湿了水,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她恶狠狠地盯着那个站在廊下、依旧攥着银票、好奇打量水盆的小泥猴儿。
“过来!” 云渺板着脸,努力做出“严母”的气势(虽然效果存疑)。
小家伙大概是感受到了“水”的威胁,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小脚丫。
素问适时地在一旁温言道:“乖,洗干净了,娘亲才更喜欢你。”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小家伙的软肋。他犹豫片刻,终于磨磨蹭蹭地挪到了水盆边,大眼睛却还是警惕地看着云渺手里的湿布巾。
云渺可不管那么多,憋了一肚子“被娘亲”的邪火,此刻全化作了搓澡的力气。她一手按住小家伙不安分的脑袋(动作看似粗鲁实则小心避开了要害),另一手拿着湿布巾就往他脸上招呼。
“嘶——轻点!轻点!” 小家伙挣扎着抗议,小脑袋直往后仰,试图躲避那力道十足的“洗礼”。廊下一时间水花四溅,夹杂着小家伙不满的哼哼声和云渺“别动!”“老实点!”的低吼。
素问站在一旁,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亲子互动”,无奈地摇头,眼底却带着一丝笑意。她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院中那盘空无一物的棋盘,又落到槐树下仿佛与世隔绝的清虚道长身上。那道背影依旧岿然不动,只有微风吹过,几片洁白的槐花打着旋儿,悠悠飘落在他花白的头发和破旧的衣襟上。
就在云渺跟小家伙脸上最后一块顽固泥垢较劲,累得额头冒汗时,槐树下,那均匀的小呼噜声,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仿佛梦呓般、带着浓浓睡意、却又清晰得如同在耳边低语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传了过来,正好落进云渺和素问的耳中:
“……唔…天降麟儿…此子…与你有缘…善哉…呼噜…”
云渺正用力擦拭的动作猛地一僵。
素问眼中精光一闪,看向清虚道长的背影,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唯有被擦得小脸通红、终于露出几分清秀轮廓的小家伙,眨巴着被水洗过、显得更加黑亮纯净的大眼睛,完全没听懂那梦话的意思,只是看着突然停手的云渺,疑惑地歪了歪小脑袋,然后习惯性地、带着点委屈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娘亲?”
云渺捏着湿布巾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看着眼前这张被水洗净后、意外显得粉雕玉琢、眉眼间竟隐隐透出几分熟悉感的小脸,再看看他手里依旧紧紧攥着的、那张皱巴巴沾着泥点子的百两银票……
“呼——” 她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三百两买了个泥儿子?
行吧!
她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