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谷主那悲愤离去的背影,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云渺心头漾开一圈不安的涟漪。这株被阿澈戳“自闭”的玉髓醉仙花,怕是要惹出更大的风波。然而,不等这涟漪扩散,更现实的麻烦已经找上了门——玄清观的米缸,彻底空了。
“阿澈乖,再忍忍。” 云渺看着抱着小肚子、眼巴巴瞅着空米缸的阿澈,心疼又无奈。上次从山下“赚”来的银票,大部分都换了阿澈的新衣服和日常用度,剩下的也在黑市换了点炼药材料,兜比脸还干净。她摸了摸怀里仅剩的几个铜板,连最便宜的糙米都买不了几斤。
“娘亲……饿……” 阿澈委屈巴巴,小肚子适时地发出“咕噜噜”的抗议。
云渺一咬牙。坐吃山空不行!必须下山!这次不去黑市,目标明确——山下官道旁那个供往来客商歇脚打尖的“十里铺”!那里鱼龙混杂,消息灵通,更重要的是,总有些急病或者意外受伤的商队护卫或旅人,需要“鬼医”妙手回春(顺便收点诊金)!
“走!阿澈!娘亲带你下山!吃大肉包子去!” 云渺抱起阿澈,豪气干云地宣布。至于师傅?咸鱼只要有呼噜打,饿个三天也没事!
她特意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灰布旧衣,脸上也做了点伪装,掩去过于出挑的容貌(主要是怕遇到黑市悬赏的麻烦)。阿澈也被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大眼睛。
师徒俩(主要是云渺)雄赳赳气昂昂地下了山。阿澈听说有肉包子,小脸上写满了期待,暂时忘记了饥饿。
十里铺果然热闹。简陋的茶棚里坐满了南来北往的行商脚夫,人声鼎沸,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尘土味、劣质茶水和食物油脂的混合气息。云渺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给阿澈点了一个肉包子,自己只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竖起耳朵捕捉着周围的信息。
“听说了吗?前头‘鹰愁涧’那段路,最近不太平!” 邻桌一个满脸风霜的货郎压低了声音,对同伴说道,“有一伙流窜的山匪,凶得很!专劫小商队!听说昨天就劫了一支运药材的!护卫都被打伤了!东西抢了个精光!”
“可不是嘛!” 另一个同伴心有余悸,“那帮杀才,下手狠辣,还……还特别邪门!据说被他们劫过的人,事后都跟哑巴似的,好几天说不出话!像是中了邪!”
哑巴?云渺端着粗茶碗的手微微一顿。不是打伤,是毒哑?这手法……听着有点耳熟?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里那个装着各色“小玩意儿”的药囊。
就在这时,官道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还夹杂着惊恐的呼喊!
“山匪!是山匪!快跑啊!”
“保护货物!”
“跟他们拼了!”
茶棚里的人瞬间炸了锅!胆小的直接钻桌子底下,胆大的也脸色煞白,纷纷抄起板凳扁担,紧张地望向官道。
只见一支由三四辆骡车组成的小商队,正被七八个骑着劣马、手持钢刀、面目狰狞的汉子疯狂追赶!商队护卫只有寥寥四五人,且战且退,身上都挂了彩,明显不敌!为首一个独眼龙匪首,挥舞着鬼头刀,怪笑声刺耳:“哈哈哈!跑?跑得了吗?乖乖把药材和值钱东西留下!再让爷爷们给你们尝尝‘闭口仙丹’的滋味!”
果然是他们!云渺眼神一冷。那“闭口仙丹”的称呼,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测——一种她曾在《万毒纂要》里见过的、专门针对喉部经络的阴损哑药!这伙山匪,心狠手辣,行事歹毒!
眼看着一个落在最后的护卫被独眼龙一刀背砸下骡车,眼看就要被乱刀砍死!商队中一辆装饰稍好的马车帘子猛地掀开,露出一个须发皆白、面容儒雅却满是焦急的老者:“住手!东西你们拿走!别伤人!”
“老东西!闭嘴!” 一个疤脸山匪狞笑着,策马冲向马车,手中钢刀高高扬起,显然想杀鸡儆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阿澈!憋住气!别吸气!” 云渺低喝一声,同时手腕一翻!几颗龙眼大小、颜色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糖丸”,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地射向那几个正张狂大笑、嘴巴大张的山匪口中!
“噗!噗!噗!”
糖丸入口即化!速度快得那几个山匪甚至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嘴里一甜,下意识地就咽了下去!
“唔?!”
“咳咳!”
“什……什……”
那疤脸山匪的狞笑僵在脸上,钢刀停在半空!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张大嘴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流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无论他怎么用力,都吐不出半个清晰的字眼!
其他几个吞了“糖丸”的山匪同样如此!一个个如同离水的鱼,徒劳地开合着嘴巴,满脸惊恐和茫然,只能发出嘶哑难听的“嗬嗬”声!场面瞬间变得极其诡异!
“老……老大!他……他们……” 一个没吃到糖丸的山匪惊恐地看着同伴集体“失声”,吓得结结巴巴。
独眼龙匪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几个只能“嗬嗬”的同伴,又猛地扭头,凶狠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视混乱的人群,试图找出捣鬼之人!
就在这时!
“娘亲!那个坏蛋头头……嘘嘘……要嘘嘘!” 被云渺紧紧护在怀里的阿澈,突然伸出小手指着独眼龙,夹着小短腿,小脸憋得通红,急急地喊道!他刚才被娘亲提醒憋气,此刻尿意汹涌!
云渺一愣!阿澈这“嘘嘘预警”又来了?!而且目标直指匪首!
几乎是阿澈话音落下的同时!
“咻——!”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破空声!
一根……半寸长短、细如牛毛、通体乌黑、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飞针?!不!那形状,那材质……分明是半截……眉毛?!
那截“眉毛飞针”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索命符,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在独眼龙匪首察觉到危险、瞳孔骤缩的瞬间,已然精准无比地……没入了他喉结下方一寸、一个极其隐秘的穴位之中!
独眼龙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高举的鬼头刀定格在空中!他惊恐地张大嘴巴,试图嘶吼,却只能发出更加嘶哑、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比他的手下更加凄惨!一股麻痹感从喉间瞬间蔓延至全身,让他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分毫!
“嗬……嗬……” 独眼龙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死死盯着玄清观方向的山林,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存在!
“鬼……鬼啊!”
“老大也哑了!快跑!”
剩下几个还能说话的山匪,被这诡异恐怖的一幕彻底吓破了胆!哪里还顾得上同伴和货物?怪叫一声,调转马头,如同丧家之犬般,朝着山林深处亡命逃窜!连滚带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转眼间,凶神恶煞的山匪跑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个还在徒劳“嗬嗬”的哑巴,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还有一个彻底石化、连“嗬嗬”都发不出来的独眼龙匪首。
官道上,死寂一片。只有骡马不安的响鼻声和受伤护卫的呻吟。
商队众人目瞪口呆,如同做梦一般。前一刻还在生死边缘,下一刻……匪首和几个喽啰就莫名其妙集体哑巴了?还有一个像中了定身咒?这……这算什么?
那马车里的老者最先反应过来,他颤巍巍地下了车,对着周围惊魂未定的人群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不知是哪位高人出手相助?救我商队于水火!老朽林远山,感激不尽!还请高人现身,容老朽当面拜谢!”
人群面面相觑,无人应答。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角落里,云渺默默地将最后一颗“哑声糖丸”塞回药囊,抱起还夹着腿、一脸“好险差点尿裤子”表情的阿澈,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茶棚,迅速消失在官道旁的小路上。
高人?她可不敢当。
她只是扔了几颗特制的“润喉糖”。
至于那截定身又禁言的“眉毛飞针”……
云渺回头望了一眼玄清观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
咸鱼师傅……您老人家这“咸鱼翻身”的方式……
是不是有点……太惊悚了?
槐树下,那悠长的呼噜声,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清虚道人不知何时,极其轻微地……掀!开!了!一!线!眼!皮!
浑浊的老眼,精准地投向山下官道方向。
他那枯树皮般的脸上,那根标志性的、此刻明显短了一小截的眉毛,极其顽强地……翘!了!翘!
一个含混不清、带着点嫌弃又似乎有点别的意味的声音,轻飘飘地散在风里:
“……小崽子……”
“……尿急……也报信……”
“……倒是……省事……”
“……就是……”
“……那眉毛……”
“……养了……百十年……”
“……有点……心疼……”
“……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