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给医仙谷药圃那片死气沉沉的废土镀上了一层虚幻的暖色。云渺坐在冰凉的大石头上,手里捧着半块金黄流蜜、散发着纯粹食物香甜的烤地瓜,却感觉味同嚼蜡。
她机械地咀嚼着,甜糯的瓜瓤滑入喉咙,本该是劫后余生、饥饿得到抚慰的满足时刻,可她的目光,却死死黏在废土中央那一小片异样的生机上——那株刚刚破土、嫩绿叶片上流转着紫金脉络的九死还魂草幼苗。
以及,幼苗旁边,那张由嫩草与泥土潦草编织成的符纸。
符纸上,葛优瘫的火柴人旁边,那根用两片草叶画成的眉毛,正得意洋洋地“盯”着她。
**种子激活费**
**(含土地租赁费、自然之力引导费、幼崽劳务费)**
**一口价:抵一株九死草**
**(注:再敢让幼崽种债,老子就把你俩埋土里当肥料!)**
“一株……”云渺的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虚脱,又混杂着债务被精准狙击的麻木,“才一株啊……”
她仿佛看到玄清观外那座由一千九百三十株九死草堆砌成的、高耸入云的债务珠穆朗玛峰,在幼苗破土的瞬间,峰顶的积雪数字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一千九百二十九株?
不!
那闪烁的光芒,分明是幼苗本身散发出的、代表着“已抵债一株”的微光!它存在于此的意义,就是减少了一个债务单位!可那张同样散发着咸鱼气息的符纸,又像一只无形的手,把这刚减掉的一株债务价值,牢牢地“钉”在了这片废土上,提醒她:这株草,它已经“卖”给债主了!它不属于你!它只是债务减少的象征!
这账算得……比九死草的毒性还刁钻!咸鱼师傅的算盘珠子,怕是拿她的脑浆当润滑剂在盘吧?
“娘亲!甜!”阿澈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云渺的债务心算。小家伙坐在她脚边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捧着自己那半块烤地瓜,小口小口啃得极其珍惜。金黄粘稠的蜜汁沾满了他的小下巴和小手,那双洗髓后愈发清澈透亮的大眼睛,弯成了幸福的月牙。他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吃到美食的满足,仿佛这半块地瓜就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什么债务、符纸、催命般的咸鱼警告,统统入不了他的眼。
阳光落在他沾着蜜汁的、带着健康红晕的小脸上,那层被洗髓赋予的、近乎透明的光晕还未完全散去,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个误入凡尘的小仙童,浑身散发着雨后泥土般清新纯净的气息。
这气息……云渺下意识吸了吸鼻子。阿澈身上那种源自洗髓的“泥土芬芳”,混合着烤地瓜纯粹的甜香,在这片废土上氤氲开来,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宁静的味道。连带着她口中那点债务的铜锈味,似乎都被冲淡了些许。
“嗯,甜。”云渺扯出一个笑容,伸手用袖子胡乱给阿澈擦了擦下巴上的蜜汁。看着儿子无忧无虑的样子,心底那点被咸鱼师傅精准打击的憋闷,也稍稍化开。罢了,至少阿澈没事,还……种出了一株债?虽然马上又被收走了。
“阿澈真厉害,能找到这么香的烤地瓜。”她由衷地夸了一句,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转移对那株顶着符纸的幼苗的关注。
阿澈立刻挺起小胸膛,小脸放光:“嗯!阿澈鼻子……灵!土土……告诉阿澈的!”他骄傲地用小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又指了指脚下散发着暖意的废土,仿佛在炫耀自己新得的天赋。
“是是是,阿澈最厉害了。”云渺笑着,又掰下一小块自己的地瓜递给他。
小家伙眼睛更亮了,刚要伸手去接——
“吼——!”
一声低沉、压抑、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闷吼,毫无预兆地炸响!
这吼声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仿佛直接敲在人的心脏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臊恶臭,如同实质的浓雾,猛地从废土深处——正是之前阿澈指着说“臭臭”、“坏坏虫虫睡觉觉”的那片深色土壤区域——汹涌地弥漫开来!
这恶臭比洗髓池里云渺熬出的那锅生化武器更加纯粹、更加原始!带着腐烂尸骸和剧毒沼泽混合的死亡气息,瞬间冲散了阿澈身上那清新的泥土芬芳和地瓜的甜香!
“呜!”阿澈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臭和吼声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半块地瓜差点掉地上,小脸瞬间煞白,下意识地就往云渺怀里钻。
云渺反应极快!一把捞起阿澈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早已闪电般探入腰间简陋的药囊!指尖夹住了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她仅存的几样防身毒粉之一,“三步倒”!
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引气二层的微薄灵力毫无保留地运转起来,死死盯着那片深色土壤!
来了!阿澈感知到的“坏坏虫虫”!被地瓜香和九死草幼苗的生机惊醒了?!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仿佛岩石碎裂的声音从深色土壤下传来。那片区域的泥土如同沸腾的开水般剧烈翻涌、拱起!一个巨大的、覆盖着暗沉鳞片的拱形背脊,破土而出!每一块鳞片都有成人巴掌大小,边缘锋锐,沾满了粘稠腥臭的黑泥!
紧接着,一颗狰狞的头颅猛地从泥土中抬起!
那头颅形似穿山甲,却大了数倍不止,吻部尖长,布满倒刺般的利齿,一双猩红的小眼睛闪烁着狂暴嗜血的光芒。它粗壮的脖颈覆盖着骨刺,鼻孔喷出两道带着硫磺味的腥臭白气,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噜”声。它大半截身体还埋在土里,但那破土而出的上半身,已经像一座移动的小型肉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守池兽!
云渺脑子里瞬间闪过素问谷主那痛心疾首的警告:“这废土下面,当年毒死的可不只是灵植!还有一头看守毒池的‘铁甲鼍龙’幼崽!尸骨都化在土里了!别惊动那残留的凶魂!”
眼前这玩意儿,显然就是那“残留凶魂”依托废土毒瘴和地底阴气凝聚出来的玩意儿!虽然看着是实体,但气息驳杂混乱,充满了阴戾和剧毒!
“吼!”铁甲鼍龙(凶魂版)那双猩红的眼睛,瞬间锁定了云渺……不,准确地说,是锁定了云渺身后,阿澈怀里那半块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烤地瓜!
它那由阴戾之气组成的身体,似乎对纯粹的食物香气有着本能的渴望!更对阿澈身上那纯净的泥土芬芳和九死草幼苗散发的勃勃生机,感到极度的厌恶!
“阿澈!抱紧我!”云渺厉喝一声,在铁甲鼍龙后肢发力、庞大身躯即将从土坑中完全扑出的瞬间,猛地将手中的“三步倒”毒粉,朝着它那双猩红的眼睛狠狠扬了过去!
灰白色的粉末迎风散开,形成一片小小的毒雾。
“噗嗤!”毒粉精准地糊了铁甲鼍龙一脸!
然而……
想象中的“三步倒”并未发生。
铁甲鼍龙只是猛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阿嚏——!!!”
腥臭的涎液混合着毒粉和泥土,如同暴雨般喷溅!巨大的气浪吹得云渺站立不稳,连连后退。
“吼!”铁甲鼍龙晃了晃脑袋,猩红的眼睛里凶光更盛!这点毒粉,对它这由剧毒废土和阴戾之气凝聚的躯体来说,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反而彻底激怒了它!
它粗壮的后肢猛地一蹬,庞大的身躯如同攻城锤般,带着令人作呕的腥风,朝着母子二人碾压过来!目标直指阿澈怀里的地瓜!
“娘亲!”阿澈吓得小脸惨白,紧紧抱住云渺的脖子。
避无可避!
云渺心沉谷底,一手死死护住阿澈,另一只手摸向怀里仅剩的几根保命银针,眼中闪过一丝狠绝——拼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嗷!”
被云渺护在怀里的阿澈,看着那血盆大口带着腥风扑到眼前,极度的恐惧反而激发了他血脉中某种原始的本能!他发出一声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尖利的短促叫声!那只沾着地瓜蜜汁和泥土的小手,无意识地朝着扑来的巨兽方向猛地一挥!
嗡——!
一股无形的、温和却坚韧的波动,以阿澈的小手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母子二人脚下,那片被夕阳烘烤得暖融融的废土,仿佛突然有了生命!大量松散的泥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瞬间拔地而起,在云渺和阿澈面前形成了一道厚达半尺、一人高的坚实土墙!
“砰!!!”
铁甲鼍龙的巨吻狠狠撞在了突兀升起的土墙之上!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擂鼓!土墙剧烈震动,簌簌落下大量泥土,表面被撞出一个巨大的凹坑,裂纹蔓延,但竟然……没有被撞穿!堪堪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巨大的反震力让铁甲鼍龙也晕头转向,甩着脑袋后退了两步。
云渺抱着阿澈,被这突如其来的土墙护在身后,惊魂未定!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脸色苍白、小胸脯剧烈起伏的阿澈。
是阿澈?!他沟通了地气?操控了泥土?!
“孽障!敢在老娘的地盘撒野?!” 一声带着极致肉痛的尖利怒喝,如同炸雷般响起!
只见药王殿方向,一道流光激射而至!素问谷主脚踏一柄翠绿欲滴的玉如意,须发皆张,双眼喷火!她肉痛地看着被守池兽撞得一片狼藉的废土,还有那株在震动中摇摇欲坠的九死草幼苗,心都在滴血!
“给本座——镇!”素问双手掐诀,一道凝练的青色光印脱手而出,带着磅礴的木系生机和强大的束缚之力,狠狠印向那还在晕眩的铁甲鼍龙!
“吼!”铁甲鼍龙凶魂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发出不甘的咆哮,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土墙后阿澈怀里的地瓜,竟有再次扑击的迹象!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噗!”
又一张崭新的符纸,如同鬼魅般,凭空出现在那株价值一株债务、正被撞得东倒西歪的九死草幼苗上方!精准地贴在了它一片嫩叶上!
符纸上的笔迹依旧潦草断气,但内容却让云渺眼前一黑:
**惊吓费**
**(含幼崽精神损失费、墙体材料费、土地平整费)**
**一口价:抵一株九死草**
**(注:债主心善,墙体材料费给你打个骨折,收个成本价!)**
落款的葛优瘫火柴人旁边,那根草叶眉毛,此刻正得意地“抖”着,仿佛在说:“看,老子来得及时吧?又帮你省了‘修墙’的钱!感动不?”
云渺看着那张新鲜出炉、散发着咸鱼式“关怀”的符纸,再看看前面那道阿澈情急之下弄出来的、摇摇欲坠的救命土墙,最后目光落回那株被符纸压弯了腰的九死草幼苗……
她抱着怀里还在发抖的阿澈,感受着素问谷主镇压凶兽的灵力波动,闻着空气中残留的腥臭、地瓜甜香和泥土气息……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劫后余生、债务如山、以及被咸鱼师傅精准补刀的巨大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缓缓地、缓缓地坐倒在土墙后面冰凉的地上,背靠着阿澈弄出来的救命土坷垃。
“阿澈……”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看透红尘的麻木。
“嗯?”阿澈惊魂未定地抬起小脸,大眼睛里还噙着泪花。
“你的地瓜……”云渺指了指他怀里紧紧护着的、沾了点灰的半块烤地瓜,“……还香吗?”
阿澈低头看了看,小鼻子用力嗅了嗅,尽管空气中还弥漫着腥臭,但他还是坚定地点点头,带着哭腔小声说:“香……甜甜的。”
云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就好……”
“香……就赶紧吃了吧……”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土墙的缺口,看到素问谷主正用一根翠绿藤蔓将那铁甲鼍龙凶魂捆成了粽子,一边捆一边肉痛地碎碎念:“我的土!我的灵气!我的……咦?我的草!!!”
素问的目光猛地锁定那株被符纸压着的九死草幼苗,发出一声更惨烈的哀嚎:“哪个杀千刀的!敢在老娘镇压凶兽的时候踩我的草?!还贴符?!这符纸的灵力波动……玄清观?!清虚老咸鱼——!!!”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落在云渺麻木的脸上。
她仿佛看到玄清观外那座债务珠穆朗玛峰的峰顶,刚刚闪烁过的“一千九百二十九株”,极其轻微地……又闪了一下?
一千九百三十株?
不。
是那株幼苗……好像……真被刚才凶兽撞出的气浪和落石……给……踩扁了一点点?
那张崭新的“惊吓费”符纸,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债务……好像……又……稳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把脸埋进阿澈带着泥土和地瓜香的小肩膀里。
毁灭吧。
赶紧的。
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