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道长那句带着浓浓“肉痛”和“认栽”意味的“学费”梦呓,如同天籁之音,瞬间点燃了云渺心中名为“挖宝”的熊熊烈火!
她连怀里抱着的阿澈都顾不上了,小心翼翼地把还抱着糖饼盘子、一脸懵懂的小家伙放在廊下石墩上,塞给他一个温热的糖饼:“阿澈乖!慢慢吃!娘亲去……呃,给师祖找点东西!” 说完,她就像一道灰色的旋风,卷进了主殿!
目标明确——墙角那张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床!
云渺扑到床边,动作麻利地掀开垂落的、打满补丁的旧床单。床底下积了厚厚的灰尘,几根枯草,几块不知名的破瓦片,还有几只受惊的小强四散奔逃。
“左数第三块砖……” 云渺趴在地上,撅着屁股,眯着眼,借着从破窗棂透进来的光线,仔细数着床脚压着的几块青砖。一、二、三!
就是它!
这块砖看起来和其他砖并无二致,灰扑扑,边缘还带着磨损的痕迹。云渺伸出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沿着砖缝抠了抠……纹丝不动?难道嵌死了?
她不信邪!找来那把豁口的破柴刀,用刀尖小心地撬。缝隙里的陈年老灰簌簌落下。
“嘎吱……”
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
那块青砖,竟然真的松动了!被云渺用刀尖一点点撬了起来!
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霉味和……一丝极其淡薄、却沁人心脾的奇异药香的气息,瞬间从砖下的空洞里弥漫开来!
云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似乎是金属质地的长条形物体!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掏了出来。
那是一个长约尺许、宽约三寸的扁平金属盒。盒子通体呈暗沉的青铜色,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入手沉甸甸的,冰凉刺骨。盒盖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边角处甚至有些氧化发绿的铜锈,透着一股厚重的岁月感。唯有那股奇异的、仿佛能涤荡心神般的清冽药香,正是从这盒子本身散发出来的。
“宝贝!绝对是宝贝!” 云渺眼睛放光,抱着盒子如同抱着稀世珍宝,也顾不上脏,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盒盖上的灰尘。盒子没有锁,只有一个小小的、类似卡扣的青铜搭钮。
她深吸一口气,怀着朝圣般的心情,轻轻拨开了搭钮。
“咔哒。”
一声轻响,盒盖应声弹开。
预想中的珠光宝气、灵丹妙药、绝世秘籍并没有出现。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本……书?
不,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一卷极其古旧、颜色暗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的兽皮卷轴。卷轴两端用不知名的黑色金属箍固定着,散发出一种历经沧桑的厚重感。兽皮卷轴本身,则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与盒子本身的清冽药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矛盾又引人入胜的奇特感受。
云渺小心翼翼地拿起卷轴,入手微沉,触感冰凉滑腻。她解开一端的金属箍,缓缓展开。
兽皮不知是何异兽所制,坚韧异常,历经岁月依旧完好。卷轴开头,是几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凌厉煞气的古篆大字——
**《万毒纂要》!**
毒经?!
云渺的心猛地一沉!她期待了半天,挖出来的不是金银财宝,不是仙丹灵药,也不是什么高深道法,竟然是一本……毒经?!
她下意识地就想把这烫手山芋丢开!毒术?虽然她行医也免不了用些毒物以毒攻毒,但系统性地钻研毒经?这玩意儿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路子!而且容易招灾惹祸!看看李家村那怪症,看看王婆子那下场……
可就在她指尖触碰到卷轴,感受到那股奇特的阴冷与清冽交织的气息时,一股莫名的吸引力,让她停下了动作。她鬼使神差地,继续往下看去。
卷轴上的文字并非全是艰深古奥的药理毒方。开篇数页,竟是以一种极其冷静、甚至带着点自嘲的口吻,叙述着一桩桩触目惊心的往事!
**“余幼习丹青,志在悬壶。然,师门罹难,仇焰焚天。强敌环伺,如附骨之疽。寻常岐黄,难护己身,更难雪恨!遂……堕入毒道。”**
云渺心头一震!师门罹难?堕入毒道?这……是清虚师傅的自述?!
她迫不及待地往下看,越看越是心惊!
**“初习毒,只为自保。然,毒之一途,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稍有不慎,未伤人,先伤己。”**
旁边一行极小的、墨色略新的批注,字迹潦草,带着浓重的懊悔和悲凉:
**“** **误触‘碧磷粉’,右手三指溃烂三月,痛不欲生。幸得小师妹以金针渡穴,剜腐肉,敷灵药,方保残肢。然,指骨已损,再难执笔丹青。呜呼!彼时年少,不知轻重!”**
云渺下意识地看向槐树下清虚道长那搭在膝盖上的手。枯瘦的手指,骨节分明……原来那看似随意的姿势,竟是因为指骨曾受剧毒侵蚀,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为求一毒方,深入瘴疠之地‘千虫谷’,九死一生。擒‘三尾碧血蝎’,取其尾针之毒,欲炼‘破罡散’。”**
旁边小字批注,墨迹似乎因书写时情绪激动而有些晕染:
**“** **蝎毒霸道,入体如万蚁噬心!谷中七日,生不如死!神智几度沉沦!唯靠怀中师妹所赠‘清心玉佩’一丝凉意,强守灵台不灭!出谷时,形销骨立,人鬼难辨!”**
云渺仿佛能看到一个年轻的身影,在毒虫遍布的绝地中挣扎求生,忍受着非人的痛苦,只为求得一份复仇的力量。那枚“清心玉佩”……是小师妹的信物?
**“毒术初成,仇寇授首。然,快意恩仇之后,唯余满手血腥,满目疮痍。”**
小字批注,字迹变得极其萧索:
**“** **手刃仇敌,血溅五步。然,观其毒发惨状,哀嚎三日方绝,脏腑尽化黑水……心中并无快意,反生无尽悲凉与……厌弃。毒能杀人,亦能噬心。”**
复仇的快感褪去,只剩下毒道反噬的沉重与自我厌弃?云渺的心也跟着沉甸甸的。
**“归隐山野,欲焚此卷,断此邪道。然……”**
小字批注在此处停顿了许久,墨点深重,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 **终究不忍。此卷所载,虽多杀伐阴诡之术,然亦有以毒攻毒、化死为生之奇方!譬如‘叶底藏珠’解赤练之毒,‘九幽返魂引’可吊命续魄……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毁之,恐绝后路,亦负当年……以身试毒之苦。”**
看到“叶底藏珠”四个字,云渺瞳孔骤缩!原来那日救阿澈的解毒奇草,竟真的出自这本毒经!清虚师傅……当年竟是用自己的身体,试出了这救命的良方?
她继续翻看。后面的内容,便是分门别类的毒物记载、毒方配制、解毒之法。每一种毒,每一种解法,都记载得极其详尽,配药、分量、火候、禁忌,一丝不苟。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着书者浸淫此道多年的深厚功底,以及一种近乎冷酷的严谨。那些毒方,光是名字就令人不寒而栗:“七步断肠散”、“腐骨蚀心膏”、“牵机引”……
然而,在这令人头皮发麻的毒方间隙,云渺敏锐地发现了更多细小的、墨色深浅不一的批注!这些批注不再是沉重的血泪史,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咸鱼气息?
比如在一种名为“千日醉”的迷药配方旁,歪歪扭扭写着:
**“此物甚妙!掺入‘醉仙酿’一滴,可保酣睡三日夜,雷打不醒!省心省力!切记,不可多用,否则恐成真醉鬼!”**
在记载一种极其霸道的毒草“幽冥草”的毒性时,旁边龙飞凤舞地批着:
**“此草凶戾!晒干磨粉,撒于床榻四周,蚊蝇鼠蚁退避三舍!居家旅行,驱虫必备!比艾草管用!”**
更离谱的是,在一种名为“神仙倒”的剧毒旁,竟然用朱砂小字标注:
**“此毒无解?非也!取其根茎三寸,去皮,裹以新麦面饼,入炉烤至焦黄酥脆,佐以蜂蜜……隔壁小孩都馋哭了!剧毒变美食,妙哉!”**
云渺:“……” 她看着这些画风清奇的批注,再看看前面那些血泪斑斑的自述,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冲击着她的认知!
这本《万毒纂要》,哪里是什么单纯的毒经?这分明是一个被血海深仇逼入毒道、最终又挣扎着在毒与药、杀伐与守护、毁灭与新生之间找到一条崎岖小路的……咸鱼前辈的“心路历程”加“生活小妙招”合集!
她甚至能想象到,当年那个背负血仇、痛苦挣扎的清虚,在复仇之后,是如何带着满身伤痛和厌弃归隐山林,又是如何一边嫌弃着这本浸满血泪的毒经,一边又舍不得毁掉,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在毒方旁边写起了“美食攻略”和“驱虫指南”,硬生生把一本凶名赫赫的毒经,改造成了……居家咸鱼必备手册?
云渺抱着这本沉甸甸的兽皮卷轴,哭笑不得,心潮澎湃。她抬头看向槐树下那个白发苍苍、呼噜声均匀的背影,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
原来咸鱼师傅的“咸”,不是懒,而是……历尽千帆后的沉寂?是看透毒道后的豁达(或者说摆烂)?是把惊涛骇浪都化作了悠长呼噜的本事?
“娘亲?” 阿澈不知何时吃完了糖饼,小嘴油亮亮地凑了过来,好奇地看着云渺怀里那卷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兽皮,“画画书?”
云渺回过神,看着阿澈清澈无邪的大眼睛,再看看手中这本记载着血腥、痛苦、挣扎,却也蕴含着守护、生机和……诡异生活智慧的《万毒纂要》,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种奇异的明悟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将卷轴小心地卷好,重新放回那个散发着清冽药香的青铜盒中,紧紧抱在怀里。
“这不是画画书,阿澈。” 云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这是……师祖给咱们的‘学费’。很贵很贵的学费。”
“哦……” 阿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指了指槐树下,“那……师祖的饼饼?”
云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清虚道长不知何时,那只枯瘦的手又极其自然地抬了起来,极其精准地……朝着厨房的方向,再次勾了勾食指。
一下!两下!
动作比之前更加执着,更加理直气壮!
意思再明显不过:学费都交了!饼呢?!
云渺看着槐树下那只锲而不舍勾动的手指,再看看怀里沉甸甸的青铜盒,又看看身边眼巴巴等着“分赃”的阿澈,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沉重?血泪?
在这咸鱼师傅面前,好像都化作了那盘金黄油亮的糖饼香。
“走!阿澈!” 云渺抱起盒子,拉起阿澈的小手,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咱们给交了‘天价学费’的师祖大人……送饼去!”
夕阳的金辉洒满焕然一新的庭院,也洒在那一大一小走向槐树的身影上。清虚道长的呼噜声,在弥漫的糖饼香气里,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